堂兄
,总要同人和气,提笔就写。倘若说‘录事先生,你这写得不好,请费神再抄一通’时,你明知道是上司故意把稿中不妥处改了一下来麻烦你的,还是要写!军队中不单是当兵要讲服从,就是职员,不服从也不好!……”我信他的话,别人在烤火时,我写字;别人在谈笑时,我还在写;别人在另一张办公桌上大打其扑克,三个A同一个小顺在反来反去,铜元跌落到地板上,书记官钩着腰肩去捡拾。秘书输了,口上骂出各种新鲜的野话,另一张桌上,我还是在写!大家玩累了,上床发出各样高低鼾声后,我伏在桌上煤油灯下抄月报的事,也是常有的。因为我的牛马精神,从前那位极看不起人的书记官,对我也稍稍和气一点了。堂兄虽说当日曾劝我凡事忍苦的做去,但听到我每晚总是很迟才睡,也极悯惜我。书记官对我的待遇,尤为他所置念,见面时,总问我近来不感到烦恼吗?事情不累人吗?告诉他书记官近来不象从前那样磨人了,总仍然有所愤慨,对那个磨折过我的书记官十分切齿。这种神气,他虽极力想在我眼下掩饰,但我很明白的。
“弟弟自己要努力——”他虽不接着说下去,但我知道,意思是“免被别人欺凌!”
民国九年五月间,日子象是初二或初三,因为那天正发饷,我衣袋中得九块钱同三毛钱折下来的许多铜子,驼得很重。堂兄同我到中南门一家汤圆铺去吃汤圆。辰州地方只这家汤圆的馅子是玫瑰糖,这是堂兄同我所嗜好的。
一面喝汤一面说他要转去了,乘到有件差事,押送六百块军饷,转家去看看。
“大概是有点挂牵一个人。”
他知道我笑他的意思了,“是的,看看你伯娘,——”“又看看嫂嫂,”说这句话时,我同时做了个讨嫌的油脸。
“嫂嫂当然也要看。”
到后他又告我近来得了几个月欠薪,换得副金戒子送姆妈带,嫂嫂也打了双金耳环。
我知道他的用意,告假转去,未常不可以;但有这样一件差事,则路费可省下来。
“这一去最多半个月就可回来销差,那时我们再来吃这个吧。”出汤圆铺门时,是那么约下来的,听到这话的,或者还有那个驼子老板。说是半月,这半月不知要经过多少时间始能到他所预约的一日!此后我羁流在辰州那半年,却没有敢再进那小汤圆铺的勇气了,从他铺子前过身时,我就想到堂兄临出门时约那两句话。
初五那天早上,堂兄同了个伴当动了身,很早很早的还跑到我住处来,象我做副兵时每早上来摇我的神气。
黄衣服脱去了,身上穿的是一身灰制服,但帽子还是那顶先前戴过的。
“怎么,大哥你要走了?”我想坐起来,又被他按下去了。
“弟弟不要起来。走了,半月后就见面。”他象知道同房几个人各自正在做着好梦似的,话说来特别轻。“弟弟,快快活活做事,到家时我去看婶妈,说是弟弟近来人极好,能吃饭,人人都喜欢他,不挂牵家里,……”堂兄说到不挂牵家,看我眼睛红了,知道我想念母亲了,忙改过口来。
“到八月中秋节,就可以告假转来看看婶娘同九妹。那时可以帮九妹买许多好玩的东西。”
“你为我问候伯妈同嫂嫂。”
“好,我为你问候,说是懋到中秋节左右就回来看望伯妈,嫂嫂也问候了。……弟弟,不要起来,我就走了,他们等着。”
望着堂兄拿着我托他带回家去那个小包袱,(袱中有一双套裤,同那件我不能再穿的蓝布大衫,另外有我每日临写《云麾碑》积下的四十多张大字),背影消失在门帘背后时,门帘子在晃动,我蒙着头哭了。
堂兄什么时候动身我不知道。走后路二天,我到差弁棚遇到一个姓杨的弁兵,问及时,才知道一共有五个人转家。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