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大槐树下献上牛头,恭恭敬敬地跪拜。之后,我们开始要分餘下的牛肉。照例要征求分肉的人选。所谓的征求完全是一种假模假式的礼节,其实那是我父亲乐万年的权力。乐万年他官职虽然不大,但是家貲最多,几年来一直兼任单中的祭尊,连三老和里长都不敢跟他争。所以等主持社祭的治中话音一落,父亲就站起身来,振振衣袂,顺理成章地准备往祭坛上走。哪知这时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子公突然站起来大声叫道:“我!我来。”接着他还长叹了一声:“嗟夫!如果让我来宰割天下,一定会同样平均的。”
空气中立刻静得像坟场一般,每个人呼吸都能听到。但只有短短的一霎那,潮水般的笑声立刻淹没了坟场,我则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偷眼看瞟瞟子公,这该死的却面不改色,大声道:“你们这些田舍奴,认不清谁是长者。你们可知道,当年阳武县户牖乡的父老豪杰们是怎样对待陈平的?”
他说的是陈平年轻时的事,这些老掉牙的故事我们谁不知道,还用得着他来提醒。于是,又一波嘲笑淹没了他的嗓音。我父亲则气得脸色发青,大声喝道:“哪里来的竖子,来人,快给我把他赶出去,马上!”
我们富贵里的两个监门马上跑过去,把子公的两条胳膊一扭就死劲往外拖。子公虽然也比较强壮,但你要知道,我们富贵里的监门是特别从昌邑县僱佣来的,膀大腰圆,子公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气,他脸色涨得通红,脚跟在地上犁了两条深深的沟壑,仍被直挺挺地拉了出去。那么盛大的宴会,好吃的东西琳琅满目,可子公却没有口福。真是何苦来。我为什么喜欢这么一个无赖,又真是何苦来。
我坐卧不安地吃了些东西,父老们都觥筹交错,投壶的投壶,博戏的博戏。乐寿里那帮穷鬼们也一个个吃得兴高采烈,满脸泛光,还不时地以砖击地,仰天大呼,唱着一些鬼也听不懂的曲子。我则去厨房用荷叶卷了一些肉食,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这次似乎因祸得福,平常对我无可无不可的子公突然变得非常热情,他大嚼完了那些食物,胡乱把我抱在怀里,抱得死死的,我的气都喘不过来,他身上不一样的汗味刺激得我脑子晕晕糊糊的,我只想把全身往他身上贴,迷糊中我感觉他撕开了我的裙幅,在汗味的氤氳中,我像腾云驾雾一样,好像快要飞了起来。等我清醒过来之后,我一眼看见的是身侧墙上那个圆圆的瓮口,那是一个破了的瓮口,稳稳当当地嵌在墙壁上。蓝色的天空上有缕缕白云在随风飘荡,透过这个瓮口看得清清楚楚,我就躺在这个瓮口之下,身子一丝不挂,一张边缘像斩衰丧服的人字形竹蓆被我的屁股紧紧压着,子公也赤裸着全身躺在我身边。天啊,我知道这下发生了什么!
我急急忙忙地裹上我的衣服,心里怦怦直跳。等我穿好了衣服,子公还呼呼地打着鼾,结实的胸脯一起一伏,我瞥了一眼他的腹下,马上把眼光掠开,脸上热辣辣的。这就是子公的屋子,他家真穷,我这回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穷得把破瓮口当窗户的人家。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这张铺在破床架上的烂蓆子之外,床头只有一盏油灯,外加几摞竹简,其他什么也没有,真是家徒四壁。我把那竹简摊开一册,看见是,这我是熟悉的。我背得很熟,当然子公不但背得熟,说起来还头头是道,县学的老先生江公也对他讚赏有加,这小竖子的记忆力的确超常,过目成诵,我如此爱他是不是也有这个因素,我自己也说不准。
我放下,又拨弄了一下其他的简册,见还有《緇衣》、《坊记》、《表记》之类,有一卷《穀梁春秋》则被他做了许多红色的记号。我又回头看了看他,他还没有醒,这时日光已经快照到瓮口,我有些着急了,如果社祭结束了就麻烦了,我得赶快回家去,如果被父亲发现我不在家,母亲会遭连累的。
我站起来,走出房门,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