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一个国度里
“人来!”大王在参谋处叫人。
“嗻,”一个小喽啰在窗下应着,气派并不比一个大军官的兵弁两样。
山寨的一切,还没有说过,想来大家都愿意知道。这是一个旧庙,在不知几何年就成了无香火的庙了。化缘建庙的人,当时即让他会算,要算到这庙将来会做一个大本营,而且,神面前那一张案桌,就是特为他日大王审羊仔奸细用的案桌,怕也不近情理吧。如今是这样:正中一间,三清打坐的地方,就是大王爷同军法判案的地方。案桌上比为菩萨预备时洁净多了,上面不伦不类用一床花绒毡子盖上,绒毡上放签筒,笔架。案桌移出来了一点,好另外摆一把大王坐的“虎皮金交椅”。这正殿很大,所以就用簟子隔成了三间,左边为参谋处,右边为秘书处,大王则住在正殿对面的一个大戏台上。这三处重要地方,都用白连纸裱糊得极其干净,白天很明亮,办事方便,夜间这三处都有一盏大洋汽灯,也不寂寞。参谋处比秘书处多了一架钟,秘书处比参谋处却多了一幅大山水中堂:两处相同的是壁上都有四支盒子枪。要说及大王的卧室时,那简直是一间——简直是一间……是一间什么?我说不出!顶会做梦的人,恐怕也梦不到这么一间房来吧。房是一个戏台。南方庙中的戏台,都是一个样子,见过别的庙中戏台的,大概也就想得到这个戏台的式样,不过这戏台经大王这一装置,我们认不出它是戏台了。四四方方,每一方各有一口大皮箱,箱就搁到楼板上,象把箱子当成茶几似的,一个箱上摆了一架大座钟,一个箱子上摆了一个大朱砂红的瓷瓶,瓶中插了一把前清分别品级的孔雀尾,瓶口边还露出一个短刀或剑的鞘尖子。其他两个箱子都不空,近他床那个箱子上,还有几本书,一本是黑色皮面的官话《新约》。大王的床在中间,占了戏台全面积之三分之一,床是漆金雕空花的大梨木合欢床,没有蚊帐,没有棉被,床上重重叠叠堆了十多条花绒毯子。两支京七响的小手枪,两支盒子炮,各悬挂于床架上之一角。戏台圆锥形顶上吊起那盏洋汽灯,象佛爷头上那大鹏金翅鸟样,正覆罩在床上。我还忘记说一进房那门帘了,这是一幅值钱的东西。红缎织金,九条龙在上面象要活了的样子。这样顶阔气的门帘,挂到这地方未免可惜,但除了这地方,谁也不配悬挂那么一幅门帘!
这庙一共是二十多间房子,师爷副官的奶奶太太住的剩下来,就都是弟兄伙所有了。至于羊仔的栖身处,那是去此间还有半里路远的一个灵官殿。
大王一个人在参谋处翻了一会羊仔名册,想起什么事了。
把弁兵叫进后。
“把第二十三号沙村住的纪小伙子喊来,——听真着了么?”
“回司令,听真着了!”
“那快去!”
“嗻,”喽啰出去了。
不一刻,带进一个瘦怯怯的少年。
“回司令,二十三号票来了。”
大王出来时,瘦少年不知所措的脚腿想弯曲下去。
“不,不,不,不要害怕。你今天可以转去了,我放你回去,家中的款子不必送来了!”
“转去吗?”少年的眼圈红了。“我一连去了几封信,都是催我妈快一点,说是山中正要款子有用,不知他们怎么的,总不……”“朋友,莫那么软巴巴的吧,二十岁的男子汉呀!”喽罗带笑的揶揄。“你不听司令刚说的话?今天转去了,不要你钱!”
少年误会了“转去”两个字,以为是转老家去的意思,更伤心了。
“听我说!”大王略略发怒了,但气旋平了下来。“你看你,哭是哭得了的?我是同你来说正经话,我看你家中一时实在是找不出款来,我们山上近来也不要什么款,所以我想放你回去,就便帮我办桩事情。庆记布庄你熟吗?”
“那是表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