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戏言
自思忖:“必是田司礼带着人来了——他一向多礼,只要宫里还走得开,一定亲自来,除非——”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人已经到了门口了。
他依礼接见。
然而,这前来内阁的二十名太监,既非由田义率颌,个中也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甚至,这些人在他跟前,根本无“礼”可言。
为首的一名只拿出一面金牌,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不待他看清就收了回去,却把头挺得高高的,姿态倨傲得几乎目中无人,而且一开口就是粗声粗气的大声吆喝,彷佛所面对的人不是内阁首辅,而是监狱里犯了滔天大罪的因犯:“奉圣谕——着令内阁交出前发‘上谕’!”
喝毕,索性将一只手直直的伸到沈一贯鼻子前,大声叫道:“拿来!”
沈一贯还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耳朵里被这太监又高又尖细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心里一阵仓皇惊慌,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好不容易定住了神,强迫自己飞快的思考了一下那名太监的话,犹且不敢妄自想定确实的情况,只好绕着弯子,怯怯的问上一句:“万岁爷圣安?”
面对着这句话,那名太监的神色和口气都稍稍缓和了些,拱拱手告诉他:“万岁爷的龙体今日已转安,因此特命咱家来追回前所发的上谕——”
态度是礼貌得多了,可是,这话听在沈一贯耳里却比五雷轰顶的打击还要大——
万历皇帝竟然转危为安?
是奇迹出现了?还是太医找到了病因,用对了药?或竟是天降洪福?
他的心中左旋右转的胡乱想着,却又不得不面对眼前的这个铁的事实;原以为即将来临的美好远景又退回去了,一切的希望都破灭了。
追因前所发的上论,那是万历皇帝要取消上谕上的诏示吗?
罢废矿税——这是造福万民的天大的事啊,难道,万历皇帝竟要反悔?
一刹时,他顾不得多想其他,也无法再自私的为自己打算什么——心里乱成了一团,嘴里却不由自主的试图挣扎。
他结结巴巴的说:“上论已发——如何——还能追回呢?”
不料,那名太监却十分熟悉此事,一仰头,直着嗓子对他说:“那封上谕,仅仅发到内阁,尚未出内阁——如何不能追回?”
而紧接着,他一变神色,厉声的说:“只要沈阁老拿了出来,交给咱家带回,就是追回了!”
他的态度已经凶恶得令沈一贯发起抖来,垂着眼,低着头,缩着脖子,不敢正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想到了一句话可以试着挽回:“前谕——乃是田司礼面交——”
却不料,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为了这个事,万岁爷已经要治田司礼的罪了,阁老还提田司礼做什么呢?”
“什么?”
沈一贯又是一阵惊慌,全身酥软,心中默默的哀叹了一声:“交出上论,将使我为天下人耻笑、唾骂、甚乃,成为万民的罪人——”
而这个念头一闪,他的勇气增加了三分:“无论如何,再试最后一次——也许还可以挽回一些!”
于是,他下意识的挺挺腰,向那名太监说:“此事关系重大,本阁立刻上疏万岁爷——公公稍待,本阁疏就,便请公公代奉入宫!”
说着,他也有意摆摆内阁首辅的架势,索性不与太监们多言,而迳自就座去写奏疏。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飞快的摒除所有的杂念,集中全部的精神,振笔疾书。
这是最后的奋力一搏了,他竭尽全力的在纸上明确的写着:
昨恭奉圣谕,臣与各衙门俱在朝房直宿,当下悉知,捷于桴响,已传行矣。顷刻之间四海已播,欲一一追回,殊难为力。成命即下,反汗非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