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
她总来看我,携着百合、玫瑰、郁金香,先在我房里坐得远远的,慢慢的坐到我床沿来,有时念一首她写的诗。我握着她的手,感到了着实的亲密温柔。我也首次生了与一个女子结婚的意思。
细细还在寄宿学校,偶然回来。一个周末下午,赵眉来看我,走的时候就在客厅碰到叶细细。我听得声响,便想到客厅里作介绍,但已听得细细在问:quot;你是谁?你为什么来看詹克明?quot;我到客厅里看见赵眉,非常惊惧而无助,细细双眉挑得老高,在打量赵眉,赵眉匆匆低头说:quot;我先走了。quot;便风似的去了。
细细和我在客厅对坐,她戴上黑眼镜,点一支烟而我头痛欲裂。空气如水,静静的淹没。她良久方问:quot;你爱她吗?quot;我十分烦恼,不禁道:quot;为什么女子总爱问这样的问题。quot;她忽然走近我,扯起我头上的绷带,咬牙切齿地道:quot;你好歹尊重我们一些。quot;然后她放下我,收拾她的手提大袋,回到房间去。细细毕竟长大了,不是那个在我手掌里呕吐的小女孩了。我竟然有点若有所失。
细细后来失了踪。我的头伤痊愈,细细的学校打电话来,发觉细细离校出走,已经二、三天。母亲现在老了,很怕麻烦,想脱掉叶细细监护人的身份,正跟校长纠缠,我立刻四出寻找叶细细,赵眉陪我,去哪里找呢?城市那么大,霓虹光管如此稠密,连海水也是黑的,密的,像铅,城市是这么一个大秘密。这时我才发觉,我根本不认识香港。
我找遍了细细的同学,一个女同学透露:一个男子将细细收容在一间空置的旧房子里,在深水埠我和赵眉便踏着弯弯曲曲的街道去找她,而我又不慎踩到了狗屎,几个老妓女在讪笑。吸毒者迎上来向我拿十块钱。单位在一间铁厂的阁楼。晚上铁厂在赶夜班,一闪一闪的烧焊,quot;哗quot;的着了一朵花。我踏着微热的铁花,感到眼前的不真实,便紧紧的捉着赵眉的手。赵眉也明白,安慰道:quot;一会儿便好了。quot;
单位没人应门,里面一片漆黑。外面是天井,可以从进口跳入单位去。我叫赵眉在外等我,便贼似的猫着腰,潜入单位里面。我立刻嗅到熟悉的呕吐物馊味,这种气味,让往日的日子在黑暗里回到我眼前。外面是惨白的街灯。我叹一口气,道:quot;细细。quot;在黑暗里,看不清细细的黑皮肤,但我知道她在。一会一个修长的影子迎上来,紧紧的抱着我。她全身发抖,肠胃抽搐,显得非常痛楚。细细脸上有明显的瘀痕:quot;为什么呢?细细。quot;我低低的说。细细抱着我,在我耳边微弱地道:quot;我爱你,詹克明。quot;这是我所知道的,最荒谬的爱情故事了。我抱着她,惨白的灯光照进来,像一盏舞台的照灯。她在我耳边道:quot;你可以爱我吗?quot;我只好答:quot;你知道吗?你有病,叶细细,让我照顾你一生,我是你的医生。quot;她道:quot;但你可以爱我吗?quot;我只重复道:quot;你有病,叶细细。quot;细细竟狠狠的咬我的耳朵,痛得我不禁大叫起来,外面的赵眉立刻拍门。细细又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我只好打她,趁机开门给赵眉,二人合力制服了她。
那夜我又为她注射了镇静剂,自已却无法成眠,便到客厅里。打开阳台的门,看山下的维多利亚港,半明不暗。我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被捕之后,同志纷纷流散。赵眉和我只变回普通的情侣,她甚至喜欢弄饭给我吃。我将来会是什么呢?一个精神科医生,每天工作十六小时。我的一生是否如此完成呢?我只是十分迷惘。此时细细静静的走进客厅来,坐在我面前。我不理她,继续抽我的烟。
她抱着她自己,也没动,巨大的黎明就此降临了,从远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