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的房间,光亮温和的,给我盖上粉蓝的薄被。好像双生儿的初生婴儿房间。’‘双生儿是红玉告诉他们的。她说:爸爸要离开了。离开以前,你们给他拉一首莫札特作品五一六。’‘天黑之前,请听。’‘我的肚皮地球仪一样高高的涨起,整个腹膜都发炎渗血水。我感觉好像一个离家的小孩,向地球的尽头狂奔。’‘而我听说,地球圆圆高高的那一头,甚么都没有。’女桑在黑暗的无人剧院之中站起来,想着光。她扬手在半空中给亡灵说再见。离开的或许是她而不是谆谆或任何人。五年之后她经过一个露天音乐会,黑扩音机丛之前尖叫回旋她的耳朵再一次给刺穿,但这一次她听到了轻微的,一个轻微的喷嚏。那一封信长了淡白翅膀飞进了记忆之中,好轻。‘谆谆。’回到家那时候她搬到了空气有硝酸味的官塘,月华街一座旧楼的顶楼,衣服还挂在竹枝上晒干的旧房子,好吵好吵日夜灰扑扑,她将灰扑扑的睡衣穿在身上,在阑珊的黄灯火里高高的望下来,记得睡衣原来是红的。她将谆谆给她的那一封、唯一的、最初也是最后的那一封信,扔在垃圾桶里。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7
月迭哭了。在灰蓝的火车上火车上的每一角落都是灰蓝。月迭的小脸贴在冰蓝的玻璃上留一个冰蓝的苹果印子,车厢里行了又行重重的都是灰蓝的土地,月迭问:‘妈妈我们还要去哪里?’她妈妈一巴掌刮过来那年她五岁。她哭了。哭的时候就觉得暖,都融化了青瘀的泥土远处有淡青的山。月迭啪啪的拍着玻璃窗见到了飞弹飞过就很高兴。‘妈。你看。’列车上和她相掠而过的飞弹已经消失。月迭有一点失望她母亲错失了这么好的飞弹。她拉拉她母亲的小指,湿湿的白玉兰花她母亲哭了。‘月迭,到你长大的时候你或许会明白,或许你以后都不会明白。’‘到那个时候你明白不明白,都无所谓了。’‘你不会明白我在说甚么吧?我是多么的寂寞。你在我身边,但我仍然很寂寞。’她母亲抱着她月迭动都不敢动,她怕她一动她母亲哭得更厉害。火车停了一定来拉她母亲不准她哭。‘妈,公安来了。’月迭知道灰浊的广阔地方,不见方圆日月的,警察就叫‘公安’。蓝衣服的不是警察也不是公安,钉了票笑也不笑断脚狗一样尿了开去。月迭在她妈妈手中拿了车票来读:‘……’她不会读不是‘江’这就是她们要去的地方,母亲说是她的‘家’。而‘家’就是‘寂寞’。层层叠叠的影子层叠上来,月迭知道,坐一列从日到夜的火车,穿过田野与山边,哨子响亮但无人上落,灰旧的尿臭月台火车停了又开走,火车上都是那些不动的肥大老鼠,毛细细的坐在窗前思念,就是她母亲说的:‘你五岁那一年,是你出生后我第一次回家。但已经无人认识我了。’
‘你还认得我吗?你知道我是谁?我是爽爽。’‘爽爽?爽爽?’‘爽爽?’
‘地震以后,从前村里的人都搬走了,或者死了。’
地动天摇世界到了尽头是圆圆高高的,她妈说是土馒头女桑说是一个圆圆高高的肥肚子,死老鼠的死胎。世界的尽头每个人都在摇头说:‘爽爽?爽爽?’在颠危危的纸皮屋里,一样有床有被有一夜不醒的睡眠。她母亲拖着她在河边走上来走上去,朽木在流水里火速腐朽消失,承着她暂时的脚步。过了河她母亲还在问沙嗦沙嗦的脚步:‘你还认得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她便叫她母亲的名字:‘我知道。你是爽爽。爽爽。’爽爽你到了世界的尽头你还会记得我吗。她母亲停了停一刻间有无花果枯萎她说:‘听说世界的尽头,甚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