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春雨
的发愤用功,使他读了许多的书,博通经史,并且详加思辨,建立了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思想体系。
他向往、醉心、追求的学问是对国家、社会、百姓有贡献的经世致用之学,而不是形而上的哲理或在故纸堆中反覆的考据、校雠,乃至于写出华美的文辞、诗句——在经过了长年累月思考之后,“学问”这两个字的范畴有了明确的界定,乃成为他一生所要追求的方向。
因此,他考虑的结果还是选择了应考、出仕的道路,因为,这是本朝的读书人唯一能实现理想、发挥学问的管道;然而,也就在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他的心中涌现了极大的矛盾与冲突。
多年来所治的既为儒学,在心中所凝聚、产生的政治思想是阐自孔孟学说的民本;所推崇的是本朝的大儒刘基、方孝孺等人所承绪下来的近乎于完美的“民为邦本、君为群立”的政治理论,根本上就与本朝所实行的专制制度、考试内容是相反的;方孝孺留在文章中的一段话尤其令他在心中痛苦了许久……
古之仕者及物,今之仕者适己,及物而仕乐也,适己而弃民耻也;与其贵而耻,孰若贱而乐,故君子难仕。
这段话他原本是深有同感的——他何尝不知道,从前的人读书做官,就爱护人民,造福社会;现在在朝为官的一般人却只为自己谋福利;所以,真正的君子往往不愿意出仕做官。
可是,不出仕做官又与他原本的志向相背——他也怀着和杜甫一样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啊,所期许于自己的是做个佐国的良相,一如伊尹、吕尚、周公——般的为天下人贡献自己,缔造盛世,而不是隐逸山林,埋首着述!
而就在这样的反覆矛盾时,杜诗中所推崇的诸葛亮的心志,带给了他很大的启示。
诸葛亮的一生所秉持的正是儒者“知其不可而为”的崇高理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身许国,无怨无悔;他觉得自己应当效法诸葛亮的精神。
就在这样,他走上了仕途:万历四年,他二十七岁,考中了乡试第一名;三十一岁中了进士,任职户部主事。
可是,做了官,所接踵而来的却不是理想的实现、为人民谋福利等夙愿,而是典籍中所没有记载的官场的污黑的一面,满朝的官员或彼此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或结党营私、巴结贿赂,或贪赃,或舞弊——所呈现的尽是人性中的卑劣、丑陋、自私自利、寡廉鲜耻;一切的一切在在都令他的内心痛苦不堪。
身为读书人,自己简直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那几年正是张居正掌权的时代,在他亲身经历了张居正的政治措施时,他的内心也相当的崇敬张居正所具有的超强的政治能力;可是,对于张居正的许多做事的方式,他是大不以为然的。
张居正的治国之术近于法家,用严刑峻法约束官吏和人民,以求达到合乎理想的政治效率,这和他所崇信的儒家,主张以礼乐来教化、陶冶世人以达“修、齐、治、平”的一贯之道是大相径庭的;张居正采用专制的手段,独揽大权,以使政令通畅无阻的做法,和他的“反专制”、“民本”的思想在基本上就是相反的——儒与法两种思潮的冲突、不相容,是自古以来就存有的,即使博学如他的儒者,也无法在这样的不同的思想冲突中,思考出一个折衷的、两全之道来!
而包围在张居正身边的一群小人所带给他的痛苦又更甚于张居正——张居正是位尊权重、高高在上的,底下一群仰望着他、希冀“鸡犬升天”的人便拚命的谄媚阿谀、奉承巴结,以求稳固自己的权位;他们事张居正若神明、若君父,吹牛拍马的做出了种种肉麻而又丑态毕露的事。
张居正的三子懋修应考,这些人竟然召集了许多知名的文士来陪榜,以增加张懋中状元时的声势;而当张居正得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