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论学人之诗(1)
不对的。因此引王充《论衡》中的说法,把读经的称为儒生,创作文章的称为鸿儒,认为创作文章的人胜过儒生。
汉朝以后,研究经书的考孝廉,创作文艺的考秀才,晋宋时看重秀才。又举陆澄、刘昼、马敬德三例,说明学人望为文人而不可得,即文人会创作文艺,胜过儒生。
这里谈到翁方纲,提倡“举人之诗”,即“肌理说”。他在《诗法论》里说:“法之立也,有立乎其先立乎其中者,此法之正本探源也。有立乎其节目,立乎其肌理界缝者,此法之穷形尽变也。”“夫惟法之立本者,不自我始之,则先河后海,或源或委,必求诸古人也。夫惟法之尽变者,大而始终条理,细而一字之虚实单双,一音之低昂尺黍,其前后接笋乘承转换开合正变,必求诸古人也。”(《复初斋文集》八)他讲法,有正本探源之法,是立本的,有先河后海,这个本指什么,如“诗言志”,“诗缘情”,这就是立本,是求之古人。有穷形尽变之法,讲大面始终条理,细而用字论音到承接转换,那怎样穷形尽变呢?根据不同的言志缘情,作出穷形尽变来,因为各人的情态不同,所以表达不同情态的文辞也不同,这就需要穷形尽变了。这样,“肌理说”有两种理,一是立本的理,即求情理,这是救神韵派诗的空虚;二是条理的理,即穷形尽变的理,纠正格调派的模仿。但“学人之诗”,还是受当时考证学的影响,以金石考订为诗,这又走入歧途。他的立本,不是以表达情理为本,以金石考证为本,他的穷形尽变,不是讲表达不同的情理,讲表达不同的金石考订之学,成了学人的韵语,不成为诗人的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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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以萚石之学①,为学人则不足,而以为学人之诗,则绰有余裕。此中关捩,煞耐寻味。锺记室《诗品?序》云②:“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拘挛补衲,蠹文已甚。虽谢天才,且表学问。”学人之诗,作俑始此。杜少陵自道诗学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③;信斯言也,则分其腹笥,足了当世数学人。山谷亦称杜诗“无字无来历”④。然自唐迄今,有敢以“学人之诗”题目《草堂》一集者乎⑤。同光而还,所谓“学人之诗”,风格都步趋昌黎⑥;顾昌黎掉文而不掉书袋,虽有奇字硬语,初非以僻典隐事骄人。其《答李翊书》曰:“非三代两汉之书不观”,学而自画,已异于博览方闻。《进学解》曰:“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又一若河汉无涯涘,足以为学人者。然读《答侯继书》,则昌黎用意自晓。曰:“仆少好学问,自五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然所志惟在其意义,至礼乐之名数,阴阳土地星辰方药之书,未尝一得门户”云云,则亦如孔明之“仅观大略”⑦,渊明之“不求甚解”⑧。舍名数而求意义,又显与戴东原《答是仲明书》背道以趋⑨,盖诗人之学而已。故得殷侑《公羊传注》,答书至云:“每逢学士真儒,愧生颜变,不复自比于人。”昌黎不自居学人,即此可证。唐后首学昌黎诗,升堂窥奥者,乃欧阳永叔,永叔固即刘原父所讥为“欧九不读书”者⑩。阎百诗《困学纪闻笺》卷二十谓⑾:“盖代文人无过欧公,而学殖之陋,亦无过公”;傅青主以百诗为附和原父⑿。要之欧公不得为学人也。清人号能学昌黎者,前则钱萚石,后则程春海、郑子尹,而朱竹君不与焉⒀。萚石实非学人,诗佳处亦都在放笔直干,非以襞襀奥衍开生面。程郑皆经儒博识,然按两家遗集,挽硬盘空,鳌呿鲸掣,悟无本“胆大过身”之旨⒁,得昌黎以文为诗之传,堪与宋之王广陵鼎足而三⒂;妙能赤手白战,不借五七字为注疏考据尾闾之洩也。(177—178页)①萚石:清钱载字,有《萚石斋诗集》五十卷。
②锺记室:梁锺嵘,为晋安王记室,有《诗品》三卷。
③杜少陵:唐杜甫,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