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附录
和船桨做象征;的现成比喻“蔚彼风力,严兹骨鲠”,德昆西竟未想到。一切物理界名词,也许都根据生理现象来,不过,何以德昆西未能近取诸身,从本源上立喻?这种偏重外察而忽略内省,跟西方自然科学的发达,有无关系?西洋文评里的Vigor一字,略当我们所谓力;不过,Vigor是带赞美性的笼统字,既非中立,并且把我们所谓气力神骨种种属性都混沌地包括在内。这也足证明,西洋谈艺者稍有人化的趋向,只是没有推演精密,发达完备。
这种人化文评,我们认为是无可非难的。一切艺术鉴赏根本就是移情作用③,譬如西洋人唤文艺鉴赏力为taste,就是从味觉和触觉上推类的名词。人化文评不过是移情作用发达到最高点的产物。其实一切科学、文学、哲学、人生观、宇宙观的概念,无不根源着移情作用。我们对于世界的认识,不过是一种比喻的,象征的,像煞有介事的诗意的认识。用一个粗浅的比喻,好像小孩子要看镜子的光明,却在光明里发现了自己。人类最初把自己沁透了世界,把心钻进了物,建设了范畴概念;这许多概念慢慢地变硬变定,失掉本来的人性,仿佛鱼化了石。到自然科学发达,思想家把初民的认识方法翻了过来,把物来统制心,把鱼化石的科学概念来压塞养鱼的活水。从我们研究思想史的人看来,移情作用跟泛客观,行为主义跟唯心论,只是一个波浪的起伏,一个原则的变化。
因为人化文评只是移情作用,而移情作用是一切文艺欣赏的原则,所以西洋人偶尔也有人化文评的气息,像我们所举第三类的例子,正好像中国古代虽没有完备的形式逻辑,而中国大思想家对于西洋人所讲究的偏全异同问题,也时参妙悟。西洋人讲文章,到佛罗贝要算得头儿脑儿尖儿顶儿,而佛罗贝也最多人化文评的片言只语,譬如他说:“拉马丁的作品里从来没有那种肌肉突出的老句”,又说:“孟德斯鸠的文章紧实如运动家的双头肌肉”,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人化文评在理论上有何好处呢?要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先得知道人体在美学上有何地位。黑格尔(emofreference)弄清。关于此点,我们从前在《论复古》一篇文字里详细辨过;譬如里林之洋骂淑士与酒保通文,之乎者也,酸气冲人,我们似乎不可标出“掮客生意人文评”的题目,大书特书道:“生意人反对文言,主张白话,乃近来新文学运动的先声;尤以漂洋过海的生意人如林之洋为甚,可见受外国文化影响。”
道学家反文艺的意见,有它片面的真理④,也不一定是文艺衰落时期的产物。第二种就是一部分古文家或者“倒学家”⑤的意见。这种意见并非古文家借道来作幌子,或者像袁枚《答友人论文第二书》所谓“文人习气,挟持道以占地步”。少数古文家明白内容的肯定外表,正不亚于外表的肯定内容,思想的影响文笔正不亚于文笔的影响思想。要做不朽的好文章,也要有不灭的大道理;此种说法,我们认为也有真理,我们该辨清,假使绘画的媒介(medium)是颜色线段,音乐的媒介是音调;那末诗文的媒介不就是文字,是文字和文字的意义;假使我们把文字本身作为文学的媒介,不顾思想意义,那末一首诗从字形上看来,只是不知所云的墨迹,从字音上听来,只是不成腔调的声浪。所以,意义思想在文章里有极重要的地位。照此说来,“倒学家”主张文以载道,并非为道,还是为文章;并非为内容,还是为内容的外表。又要说到相面了:要像个上等文明人,须先从学问心术上修养起,决非不学无术,穿了燕尾巴衣服,喝着鸡尾巴酒,便保得住狐狸尾巴不显出野蛮原形的。“倒学家”主张文以载道,就等于风鉴家劝你修心补相。关于整个载道问题的涵义,我们将来还想详细讨论。
中国文评还有其他特点,本篇只讲人化。我们希望已经把此点论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