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风格(一)南北文学风格之别
文人相轻,故班固则短傅毅①;乡曲相私,故齐人仅知管晏②。合斯二者,而谈艺有南北之见。虽在普天率土大一统之代,此疆彼界之殊,往往为己长彼短之本。至于鼎立之局,瓜分之世,四始六义之评量③,更类七国五胡之争长④,亦风雅之相斫书矣⑤。
《三国志?吴志?张纮传》裴注引陈琳书曰⑥:“自仆在河北,与天下隔。此间率少于文章,易为雄伯⑦,故使仆受此过差之谈,非其实也。今景兴在此⑧,足下与子布在彼⑨,所谓小巫见大巫⑩,神气尽矣。”已为北文不如南文张本⑾。李延寿《北史?文苑传序》略谓⑿:“洛阳江左,文雅尤甚。江左贵乎清绮⒀:河朔重乎气质⒁。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按但言“质胜”,即是文输⒂。是以北朝文士,邢邵、魏收实为冠冕⒃,而《北齐书?魏收传》载邵讥收“于任昉⒄,非宜模拟,亦大偷窃”,收斥邵“于沈约集中作贼”⒅;则皆步武江南,未能自出机杼⒆。张鷟《朝野佥载》记庾信入北⒇,谓北中文事,“惟韩陵温子昇碑堪共语(21),余皆驴鸣大吠聒耳”。南人轻北,其来旧矣。宋自靖康南渡(22),残山剩水,隅守偏安,以淮南淮北之鸡犬声相闻(23),竟成南海北海之马牛风不及(24)。元遗山以骚怨弘衍之才(25),崛起金季,苞桑之惧,沧桑之痛(26),发为声诗,情并七哀,变穷百态。北方之强,盖宋人江湖末派(27),无足与抗衡者,亦南风之不竞也(28)。虽以方虚谷之自居南宋遗老、西江后劲(29),《桐江续集》卷二十四《次韵高子明投赠》七律论北方词章,亦不得不曰:“尚有文才与古班,诗律规随元好问。”汪尧峰好挦撦南宋作家(30),而《钝翁类稿》卷八《读宋人诗》第四首亦曰:
“后村傲睨四灵间(31),尚与前贤隔一关。若向中原整旗鼓,堂堂端合让遗山。”遗山论诗,《中州》名集,实寓南宋偏安之意;故苏天爵《国朝文类》卷三十八所载宋流人家铉翁《题中州诗集后》(32),即云:“壤地有南北,而人物无南北,道统文脉无南北。
虽在万里外,皆中州也。而况于在中州者乎”,《则堂集》失收。可谓义正而词婉者。
(150—151页)①班固:汉代著名史学家,著有《汉书》。傅毅与班固共校典书。曹丕《典论?论文》:“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看轻)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作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
②管:春秋管仲,相齐桓公。晏:春秋晏婴,相齐景公。《孟子?公孙丑上》: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
③四始六义:按《毛诗大序》谓诗有四始,据郑玄说,以风、小雅、大雅、颂为王道兴衰所由始。六义即:风、赋、比、兴、雅、颂。
④七国:指战国时的封建诸侯国秦、楚、燕、齐、韩、赵、魏,彼此争雄。五胡:
东晋南北朝时北方西部的少数民族匈奴、羯、鲜卑、氏、羌。
⑤相斫书:《三国志?魏书?王肃传》注引《魏略》谓隗禧称《左传》为“相斫书”。
⑥南朝刘宋时史学家裴松之,为晋陈寿撰之《三国志》作注。陈琳:建安七子之一,有文集十卷。
⑦雄伯:出类拔萃。
⑧景兴:三国魏经学家王朗字。
⑨子布:三国吴史学家张昭字。
⑩小巫:陈琳自比。大巫:指三国吴张纮、张昭,孙策创业,张氏二人并为参谋,后张纮辅佐孙权,陈琳自认不如他们。
⑾张本:犹伏笔。为北文不如南文之说预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