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决心去掉这个呼吸通神,为祸无穷的神奸巨憝,挖掉了这株老根,才能尽削主和派的支叶,天下事庶几有望。
陈东这样尖锐露骨的议论,涉及整个朝臣班子的去留,这当然要引起一时的震惊了。
有人做了一件大事情,心里得意,不知不觉有些头重脚轻起来,连身体也会膨胀,似乎他这个人已充塞于天地之间。有人趁一股勇气办成一件大事情后,忽然“后怕”起来,颇有痛定思痛的味道。反而变得胆小如鼠。陈东上书后,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害怕。当初未上书前,心里有一种对朝廷尚未尽职,因而对国家欠了一笔债的沉重的感觉。现在宿债还请,包袱卸掉,十分轻松。
记得前夜草疏的当儿,虽然义馈填膺,心里的议论风发,笔下却感到有些枯涩,几次为了用不好一个恰当的转折词儿,搁下笔采,写不下去。一心想找一本陆宣公的《翰苑集》来参考参考,一时竟找不到。当下心里决定,明天上了书,一定要到州桥大街的书肆里去买一部,买来后要发一个狠锁在书箱里,不再拿出来让同舍生借用。事实上,这部书,他先后已买过三、四次,只为鼓励同学草凑稿,上万言书,主动借与,或让他们自己拿走,后来都转辗丢失了。
他买书的决心下得如此之大,下一天出门时,摸摸袋兜把几十文看囊钱都揣在怀里,心里盘算;今天出门投书,眼见来不及回学舍来乞饭。如果买了这部书,就吃不成一顿午饭,如果要到店铺去吃一顿即便是最简便的饭,就凑不齐一部书价。熊掌与鱼,两者不可兼得,宁可要书而省下这顿午饭。长期过着学斋的清寒生活的陈东,忍饥耐寒,并不是稀有的事情。
因此在他上书的当儿,心里盘算着的不是个人的荣辱,也没有去考虑因为得罪了权贵可能带来的种种迫害,倒是担心今天有没有一顿午餐可吃。
投书以后,他径往书铺走去,忽然迎面来了太医邢倞,手里拎一只熟悉的酒瓶,另一手中似乎还有两包熟菜。陈东不由得大喜过望,心想这下好了,买书和吃饭两件事都齐全了。正待迫上前去,忽见邢倞向他递个眼色。反应相当迟钝的陈东要过好一会才领悟到邢倞的意思。不过一经领悟了,他与邢倞倒配合得十分默契。两人装得互不认识,东拐西弯,专在小街别巷中穿来穿去。不久,便把开封府派来钉陈东梢的两名公人摆脱了。四面一看无人,两个抚掌大笑,然后就在僻静处一家只有三张桌子,此刻都空着的小饭铺里坐下来。
“太医怎不把何老爹约来一起喝酒?”这个圈子兜得不小,陈东早已饥肠雷鸣。他一面问,一面就向“大伯”讨来两副杯筋,不待邢倞动手先就吃起来。
“俺刚去找他不着,只好独自跑来找少旸痛喝数杯。”邢倞也不客气,动手就吃。
几句话交换过,邢倞情不自禁地痛赞起来:“少旸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今日一奏,震动九阛,大快天下人之心,真可谓功在社稷!”
邢倞说了这时候人人看见陈东都要说的话。话虽然说得一般化,赞扬确乎出自衷心。
被买书和吃饭两件事搅在一起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陈东,一时竟然忘了他刚才做过的那件大事,被邢倞提醒后,才问:
“邢太医从哪里听说晚生上书之事?书刚投入不久,恁般快就传进太医的耳朵?”
“书虽投入不久,底稿却在昨夜就传开了,一宵之间,传遍九阛,如今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俺得信已迟,未及跑来相伴少旸一起去鼓院投书,只好酌酒相贺。少旸且干俺这一满杯!”
平常不知与邢倞干过多少杯酒的陈东,此时被邢倞点明了是庆功之杯,却有些腼腆起来。他盖住自己的酒杯,不肯让邢倞斟入。邢倞只索罢休。
“适才道路喧传,少旸的奏疏已达御览,官家将有发遣,不知少旸自己可有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