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马扩入狱后的第九天是靖康元年二月初五,那一天是太学生陈东等领导东京二三十万军民扣宣德门向渊圣皇帝请愿之日。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关键性的一天。当然,在当时的条件下。这个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的消息,一时还无法发往外地。印使距东京不远的真定府也不可能知道当天在东京的围城中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
那天在真定府的监狱里倒也热热闹闹地过了一天。相传二月初五是狱神的生日,各地监狱里都要设醴酒香烛祭祀他老人家,并座受祭的还有他的老夫人狱神娘娘。在禁的囚犯们叨他们两位之光,也可以痛快地吃喝一顿,因此囚犯们都把这一天看成为自己的节日。元宵刚过,他们先就性急地盼望起来,从他们放在心里,永远不会弄错的日历里把难熬的日子一天天地划掉,终于盼爹盼娘盼亲人似地盼到了这一天。按照规矩,在节日里,狱吏、看守都不许打人,骂人,他们索性人情做到底,把几间牢房的木栅门都打开了,让囚犯们临时布置起一个大家会食的场地。大伙儿都席地而坐,只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往来搬运酒菜。他们一面搬运,一面警告,在所有的人统统入席之前,不许擅自动筷,否则就罚他出席。那是在当时的情况中最最严厉的处罚了。囚犯们宁可再多关三年,也不愿被罚出席。
酒菜是丰盛的,用他们的眼光来看,四只大口径的洗面木盆中满满地盛着大荤小炒。猪肉、羊肉、牛肉、马肉、驴子肉,红烧的、白切的、清炖的一概俱全,而且混放在一个木盆里,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味儿。只是尊重有些人不吃牛肉的习惯,把牛肉另装各一个木盆里。酒是盛在大木桶里的,那一对大木桶,往常由那位老禁子徐信挑着去滹沱河边挑水,今天拿来装酒,两只桶足足装一百斤水酒,尽够大家喝个爽快了。
受到大家尊敬的巩大哥是会食的当然组织者和主持者,他指挥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等一切安排好了,他提议把他们尊贵的客人马廉访也邀请来一起参加会食——在他们的心目中,马扩还是并且永远是一个客人。但肯下这样的邀请书,而且有把握一定可以请到,这是对马扩很大的信任。而马扩也早跃跃欲动,不待巩大哥走进单身房,他先搬着自己的一份酒菜,跑来和大伙儿一起吃喝了。
多了一个客人,会餐的最初阶段不免有一点拘束,规规矩矩地敬酒,客客气气地干杯,大家苦于找不到一些摆得上台面的话来应酬,场面有些冷落。但这个阶段很快就过去了,三大杯落肚,肠热耳红,大家的话多起来,这就一发不可收拾。不久,有人纵声怪笑起来,笑得声震屋宇,把橡子上的积尘都抖下来,簌簌地落进菜盆,仿佛浇了一层胡椒面,也有人失声痛哭起来,连哭带诉,把他自己的以及祖宗八代所受的沉冤大屈一齐哭诉出来,哭得回肠荡气,绕梁三日,简直停不下来。这两种失态的行为,被他们的同伙连劝带吓地制住了。虽然监狱中谈不到人的尊严性,但在某种正规化的场合中,他们也要相互勉励、相互约束,尽可能地保持常态。不让人的品格和自由一起泯灭无余。
然后,他们集中在一个话题,这是在狱中大家最感兴趣,常常要谈到的话题:如果他被释放出去,恢复了自由,他将要去干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本来就是多种多样的,有的十分荒唐,有的非常沉痛,有的简直是匪夷所思。例如有个年过半百、已曾多次光顾府狱的囚犯说,他进来了出去、出去了又进来过多次。这番出去还是要干他的老本行。马扩问他老本行是什么?大家一齐笑起来,代他回答道:“白日撞,白日撞。”原来白日撞不但是他的职业,还取代了他的姓名,久为大家公认,恰巧他又姓白。白日撞就白日撞,他既没有其他的手艺,又缺少飞檐走壁的本领,大半生都在真定城内外混,街坊里巷,城乡道路,无不熟悉。真定万户居民中,他至少光顾了一半以上,这样的一块料,你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