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所谓“虎翼军”,跟北宋朝廷里许多军队的番号一样,早已名存实亡。现在参加竞赛的一方,是多年前从江南各地的“厢军”中抽调出一批士兵加以适当的训练而组成的一支队伍。
没有人认真负责管理这支队伍,如果他们还能够成为比赛的一方,主要是依靠他们的军人的荣誉感和自觉性。他们中间多数的划手年龄已超过三十岁,有的已到四十开外,早已到了不得不退出比赛的极限。但由于找不到候补者,后继无人,更为了要维护这支队伍过去在比赛中常常得到胜利的荣誉,特别因为要不辜负东京百万市民对他们的热烈支持和深切同情,他们年复一年地留下来继续为本队效力。
在这个玩具式的朝廷里,既不需要一支真正可以作战的水军,也并不希望这支以军队名义参加竞赛的队伍能够获得胜利。仅仅为了给当局者提供一个一年一度参观竞渡的乐趣,才没有正式撤消这支队伍。他们没有固定的上级机关,没有固定的经费,常常关不到饷,平日衣衫褴褛,饮食不继,似乎他们作为人的实体存在于当局者的心目中,只限于在端阳节前后的旬日中——今年因比赛推迟,总算在当局者的心目中多活了一个月。只有到了比赛前几天,才有人发一套半新不旧的锦背心、锦裤给他们,才有人讽刺地问到他们,今年能不能够像往年一样拼凑起一支比赛的队伍。
可是他们确是货真价实的军人,并不因为受到当局者的歧视、蔑视、无视而泄气。他们日常到金明池来练习划船、练气力、练技巧,练速度,他们的技巧已达到这样一个高水平,能够从拱形桥下的雁柱之间间不容发地穿来穿去而不让船头、船尾碰着石柱一点儿。
比赛的对方,叫做“龙翔队”,这是官家亲自为它提的名字。
在封建社会中,“龙”是皇帝的代称,“龙翔”队沾着一个“龙”字,表示它经过官家点头认可,是作为宫廷代表的一支队伍。实际上,这支队伍的成员也并不是在宫廷中执事的侍卫或内监,而是当朝权贵、大臣的子弟们,是一群对划船有着业余爱好,特别因为预期着在竞渡的当天可以大出风头的公子哥儿们。他们之所以有资格代表宫廷是因为他们的父兄都是官家的亲信,他们理所当然地就自认为是宫廷中的人物,而官家本人也乐于把这个名义授畀给他们。他们仗着朝廷的权势,藉父兄之余荫,已拥有各级挂名的官职,平日成群结队,鲜衣怒马,徜徉于东京市寰,为非作歹,偶尔高兴,也带着一批豪奴到金明池来练习练习划船。
他们既是宫廷的代表,当然拥有无限优越感。难道这一群化子似的虎翼队队员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成为比赛的一方吗?不!他们生来就是贵族,落地于公卿的摇篮里,在富贵的襁褓中包裹长大,向来眼高于顶,岂可与这些贩夫走卒为伍?他们从来不把这些叫化兵放在眼里。在金明池练习划船时,两队相逢,他们总是忍耐不住地要戏弄和欺侮对方。最客气的是让船儿靠拢对方的船,冷不防一划桨劈进水里,让浪水四溅,溅得他们满身都是湿漉漉的。再不然就仗着人多势大,几条船联合起来,把对方的一条两条船直逼到湖岸边,有时索性把对方的船儿掀翻了,让这些化子落进湖水里去冼个冷水澡。开封府是他们老子拼了股子开的店铺,开封府里的缉捕使臣都是他们雇用的恶奴豪仆,高兴起来,打死个把人都是芥末般的小事,让几个化子兵冼个冷水澡又算得什么。看到水军们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他们真真感到一阵由衷的快乐。
在人类之中,总是免不了有那么一小撮以别人的痛苦为自己的快乐的人。
东京的市民们对这两个队伍的爱憎也是泾渭分明、毫不含糊的。龙翔队只受到宫廷以及少数关系者的支持,虎翼队却受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民的支持。老百姓也是幸灾乐祸的,他们幸权门之灾,乐豪家之祸,他们希望受到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