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在棂星门外作着三次鹁鹆旋时,官家坐在玉辖里,隔开一道珠帘,他凭着情人特有的视觉,在万人海里,三次都发现师师以及护卫着师师的刘锜和马扩。
自认为对于师师拥有个人专利权的官家,坐在玉辂里,第一眼见到师师今天比往常更加神采焕发,不禁产生了拥有那种特权的情人很难避免的虚荣感。他为师师的突出的美感到自豪。
“今天东京城里有一半的妇女倾城而出,都到这里来了。试看有哪个比得上她的容姿绝代,迥出尘寰?朕在万人丛中,一眼就认出了她,可知她真不愧是个尖儿!”官家满腔得意地想道,“幸喜得那日邀请了她,她也高高兴兴答应出来为朕捧场。不然的话,今天少了一个她,岂非缺典?”
在祝捷庆典中少了一个师师,就是“缺典”,官家想出这句双关语,心里更是得意。
官家也注意到刘锜、马扩与她在一起。那天邀请师师时,她已经说明去年就与刘锜、马扩有约在先,可能他们会来践约,劝官家不必再派宫车来照料她了。师师既然这样说过,态度又是十分光明俊伟,对此,官家也不觉到有任何疑虑的理由。
当鹁鹆作着第二次的回旋时,官家透过万头攒动,仍旧把他固执的视线落在师师驻马的处所。他发现她除了一向有的“容姿绝代、迥出尘寰”以外,今天她身上又多出了一点什么他无以名之的新奇的东西。师师身上似乎蕴藏有一个无穷尽的矿苗,他永远可以从她的矿苗中发掘出新的宝藏来。后来他把这个无以名之的新奇东西概括成为一个问题:“是什么使得师师今天显得这样出奇地神采焕发、热炎灼人?”这个问题在他心里酝酿一会,迅速就发展成为一个大大的问号。一个没有解决的问号放在心里好像一团发了酵的面粉放在被絮里一样,顷刻间就要成倍地膨胀起来。
但是到得第三次再见到她时,这个问号解决了。他发现使得师师今天神采显得异常焕发、热炎灼人的原因是她穿了一身绯色裙衫。官家的视觉虽然十分灵敏,他的感觉却是相当迟钝的。师师穿一套绯色裙衫,这本来一望可知,他却要等到第三次看见她时,才发现这个。可能他是想得过头了,反而忽略了眼前的东西,人们对于太专注的事物,常常会产生这种“舍近求远”、“明察秋毫,不见舆薪”的错觉。
但是这个新发现确是非常重要,使他又惊又喜。
原来这里还有一段历史渊源。有一年杏花盛放的时节,他在醉杏楼上看到“杏”花人面相映红,不禁多了一句嘴,说:
“这杏花开得如火如荼,娇艳欲流。如果师师你啊,也肯穿上这绯色的裙衫,与杏花争妍,不知要怎样‘沉醉东风’哩!”
这一句要想讨好师师的话,显然没有达到目的,反而产生了相反的效果。她向来不喜欢别人的意志强加在她身上。
“这满箱子的衣服,”师师指着里间的箱栊,漫不经心地回答,“有红有绿,高兴穿什么就穿什么,值得什么‘沉醉东风’的?”
这个回答扫了官家的兴。
自从说过这句以后,又经过几度花开花谢,几度残红满地,几度绿子满枝,官家一直没有忘记这番对答,可也不敢再提。师师究竟一次也没有穿过绯色的衣服。无论如何他没有料到今天师师居然会换这套裙衫出来,更没料到这套衣衫穿在她身上竟会产生如此惊人的效果。这双重意外,怪不得要使他惊喜欲狂了。
但是,今天有着几十万的观众,她摒弃了他细心周到地为她准备好的宫车,就这样穿了一身艳服,骑匹特别耀眼的胭脂马,毫无遮拦地跑到这里来,似乎有意要在稠人广众之间炫耀自己的美丽,这在别人固然无足为奇,可是在师师身上……这与她平日的行径实在太径庭了,这里到底包涵着什么意思?
旧的疑问刚刚解决,新的疑问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