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正因为如此,马扩的真实、自然的力量很容易就把她征服了。她自己也逐步脱卸那件为了适应那些访问者而穿上的伪装,逐步撤回一个歌妓对于来客的必要的警戒和防御,最后成为一座完全不设防的城市。她用不着做作地爱娇了,刚才他们进门时,她还是那样做作着的。其实一颗天真未泯的少女的心,本来就是爱娇的,无所用其做作。她用不着以忧郁的甲胄来预防他们的过分接近了,他们并无这样的企图;她用不着钩玄稽沉地从他的心里去钩取什么,他早已老老实实地说出了他愿意和可能说的一切。
只有对付有同样社会经验而又别具用心的人才需要搬出她那套高级的处世技巧,否则便是一种凌欺的行为。她卸去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自己也感到轻松愉快。
“多么奇怪!”在一旁观察的刘锜不禁大为惊奇起来,想道,“难道眼前这个师师就是以骄贵矜重著名于京师的李师师?不!这简直叫人不敢置信了,她变得多么快,变得多么厉害,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四厢袖手旁观,也不帮衬咱说句话儿!”她看了刘锜一眼,似乎已经猜到刘锜心里的想法,“四厢看咱变了样吗?不!咱可真想学几句女真话,明儿也被派出去跟他们打交道哩!”
“谩都歌!”看见师师一心要想学女真话的那付傻劲儿,马扩不禁说出一个不太好听的字眼,然后应师师的要求解释“谩都歌”是一心一意要想得到什么的痴心汉的意思。
“咱可真是一个想学女真话的谩都歌呢!”师师欣然同意地说。
其实马扩对女真话的知识也确是十分有限的,他说了几个单字,一般的官儿称为“孛极烈”,称官之极尊者和国主的继承人为“谙版孛极烈”,大官儿为“固论孛极烈”,宗室的男子是一个汉化的词儿,称为“郎君”。夫称妻为“萨那罕”,妻称夫为“好痕”,和睦爱好称为“奴申”,好称为“塞痕”,坏称为“辣撒”。这最后的一个词儿发音十分拗口,他说了两遍也没说准。
“还有吗?”师师把它一一记熟了,用了她的女性的柔和的发音在心里重温一遍。再问。
“还有一个不好听的字,”马扩又想起一个,“女真人犯了法,轻则用柳条鞭打,重则用大棒敲杀,这个刑罚,他们称为‘蒙霜特姑’。”
“听邢太医说起,”师师笑嘻嘻地把已经记得的词儿串成一串说,“令岳是个蹇谔正直的长者,新近把爱女遣嫁宣赞。宣赞新婚燕尔,一定能曲尽为夫之道。但愿宣赞是个‘塞痕好痕’,与‘萨那罕’永保‘奴申’,体得惹怒了令岳,把你‘蒙……姑’的。”
“师师不必担心!”刘锜道,“宣赞的新夫人与内子亲如姊妹。宣赞要有一点‘撒野’……”
“撒辣,不是撒野,”师师含笑地纠正他。
“是那个拗口的词儿。”刘锜点点头,“宣赞对新夫人要有一点撒辣,休说他的老丈人,就是内子也不会答应他,顶少也要叫他尝尝柳条鞭的滋味。”
师师十分高兴听到这句话。然后她以一句东京式的诙谐结束了这场谈话:
“怪道两位形影不离,原来你们哥儿俩的衣襟是连缀在一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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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