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术赤拼命追赶着赤勒格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竟是为自己的一生抹上了浓重阴影的那个人,但此时驱使他一定要追上赤勒格尔的动机,却既不是为了爱,也不是为了恨,而是要将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终于隐隐看到了赤勒格尔的身影。
赤勒格尔独立在月光下,思绪依然停留在方才与孛儿帖邂逅的那一幕上。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他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孛儿帖一面。十六年的时间并不短暂,他对她的爱依然如故。孛儿帖毕竟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啊,可是,她望着他的眼神……她呼唤着那个对她来说永远刻骨铭心的名字,就像他们刚刚成亲的那一夜,她嘤嘤低泣时呼唤的那样,就像她每一次在梦中呼唤的那样。他实在无法忍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冲开了门外侍卫的阻挡,跃马狂奔在黄昏笼罩下的草原。
直到月挂中天,他才渐渐平静下来。他不由想到了术赤,想到了这件事可能会对那个孩子产生的影响,他不能不为自己的轻率行为后悔了。他勒住坐骑,等待着术赤。他知道术赤一定会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术赤在赤勒格尔的身后跳下坐骑。赤勒格尔回过头。澄明的夜色中,他们相对而立,几乎看得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赤勒格尔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中满含着真切的父爱。“我知道你有许多话想问我。十六年了,我一直都在克制自己,不想影响你的生活,可……我牵挂了太久,我放心不下。孩子,不管你是否能够理解,你始终是我此生最爱的人,除了你,我的生命中已不剩什么了。你是我忍受下来的唯一的理由,我希望活着时能亲眼看到你幸福。”
术赤近乎麻木地倾听着赤勒格尔的表白,第一次想到自己或许真的是赤勒格尔的儿子。不!说“第一次想到”是不确切的,事实上,这十多年来,一直纠缠他、折磨他,让他沮丧消沉的不正是这个念头吗?应该说“第一次认定”才对,他第一次认定自己的血管里真的流淌着篾儿乞人的血。
术赤疲乏地靠在马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赤勒格尔不眨眼地望着他,心头阵阵发凉:“你怎么不说话?”
“您呢?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不告诉我?”
“那时你说你叫乌格。”
“后来……您又如何知道了?”
“你走后,我一直惦记着不知你的病要紧不要紧。有一天,我来看望你,记得那天你刚率部狩猎归来,许多人簇拥着你,我混在人群中,终于弄清了你究竟是谁。可当时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与你相见,所以我离开了。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那一刻是高兴还是难过,我……”赤勒格尔说不下去了。
“但您还是来看我了。”
“我怕再不来,以后永远没有机会来了。”
术赤一震。他早就觉察到赤勒格尔非同一般的虚弱。
“他对你好吗?你快乐吗?幸福吗?”
有一次察合台冲他发火,说,真不知父汗怎么搞的,对你比对哪个亲生儿子都好。亲生儿子?亲生儿子……察合台是有权利这么说的,而且他现在再想起这句话来,也远不像过去那么觉得刺心。
许许多多曾被忽略掉的往事都在瞬间激活,术赤恍然明白,原来父亲那满含疑虑的父爱才是他生命中的一切。此时此刻,他只是有点迷惑地想起了一件事:他的四位义叔,他们一个是篾儿乞人,一个是泰亦赤惕人,一个是主尔勤人,一个是塔塔尔人,他们或许每个人都与父亲有着族亡家败的仇恨,可是他们中又有哪个人曾经想到过向父亲报仇呢?或许这就是被绑在战车上的草原的现状,血缘成了祭神的供品,亲情在马蹄下哭泣,还有冥冥中的无数冤魂……
“术赤?”
“嗯?”术赤温和地应道。
“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