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齿一个也不少(只有两颗因为啃 山核桃咬断了),可是他甜食吃得太多,牙齿都弄黄了,所以你也说不清那到底是老人的牙齿还是年轻人的牙齿。当有人直截了当地问罗锅他有多大时,他坦白地 承认他也说不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来到人世已有多久,是十年呢还是一百年!因此,他的年龄始终是一个谜。
李蒙表哥在下午五点三十分结束了他的油漆活。天气变冷了,空中有一丝潮滋滋的气味。从松林里吹来了风,把窗子刮得格格直响。一张旧报纸被风吹得在路上 不住翻滚,直到让一棵带刺的树勾住。人们开始从乡间赶来;汽车塞得满满地开来了,小孩的脑袋像刺猬毛一样从窗子里伸出来;老骡子拉着大车来了,它们仿 佛在疲惫、辛酸地笑着,迈着慢腾腾的步子,半闭着眼没一点精神。从社会城来了三个小伙子。他们三个都穿着人造丝的黄衬衣,便帽推到脑后——他们处处都 像,仿佛是三胞胎,哪儿有斗鸡和野营,哪儿就能见到他们的影子。六点钟,工厂的汽笛鸣响,日班结束了,于是人都齐了。自然,新来的人里有几个是二流 子,也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如此等等……可是即使这样,人群也是很安静的。整个小镇为一片寂静所笼罩,人们的脸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给人以异样的感觉。黑 暗蹑手蹑脚地袭来,有一瞬间,天空是一片明亮的淡黄色,教堂的山墙衬在它前面显得格外黝黑,线条清晰,接着天光逐渐死绝,浓浓的暮色化成了黑夜。
七是一个吉祥的数字,爱密利亚小姐特别喜欢七。谁打嗝她就让他咽七口水,脖子拧 了就绕着蓄水池跑七圈,肚子里有虫就吃七服“爱密利亚万灵散”——她的治疗几乎总和这个数目字分不开。这个数字会千变万化,蔓衍出种种可能?,但凡相信 神怪与魔?的人都极其重视这个数目。因此,决斗将在七点钟举行。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清楚,倒不是有谁明确宣布过,而是大家都心领神会,正如对于雨水和沼泽 地冒出来的臭气,没有人会去问一个为什么一样。因此,七点钟以前,每一个人都庄严地聚集在爱密利亚房产的周围。最聪明的人进入咖啡馆沿着墙根一个个挨 紧站着。其余的人或是挤在前廊上,或是在院子里占了一个位子。
爱密利亚小姐和马文马西本人还未露面。爱密利亚小姐在办公室长凳上休息了一个下午之后上楼去了。而另一方面,李蒙表哥却任何时候都出现在你的眼皮底 下,他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神经质地用手指打榧子,不断地眨巴眼。七点差一分,他又是扭又是钻地进入了咖啡馆,爬上了柜台。一切都安静极了。
这仿佛是事先通过某种方式安排好的。因为七点一敲响,爱密利亚小姐就在楼梯口露面了。在同一瞬间,马文马西也出现在咖啡馆门口,人群不发一声为他让开 路。他俩不慌不忙地互相接近,拳头都已攥紧,眼睛像梦游人的眼睛。爱密利亚小姐脱了红裙子,又穿上了那条旧工裤,裤管一直卷到膝盖。她光着脚,右腕上 戴了一道增加力量的铁箍。马文马西也卷起了裤腿——他裸露着上半身,而且厚厚地涂了一层油;他穿着离开监狱时发给他的那双大皮靴。胖墩麦克非尔从人群 中跨前一步,用右掌拍拍两人的后屁股兜,弄清楚双方都没有暗藏刀子。接着,在明亮的咖啡馆空出来的房间中央,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没人发出什么信号,可是两人都同时出手。两拳都打在对方的腮帮子上,因此爱密利亚小姐和马文马西的脑袋都往后顿了顿,两个人都有点晕晕乎乎。第一次遭 遇后的几秒钟里,他们仅仅是在光地板上移动脚步,试验各种姿势,虚晃几拳。接着,马文马西肩膀上也着了一下,身子旋转起来,像只陀螺。这场恶斗凶猛地 进行着,双方都没有示弱的迹象。
在双方像这两人一样既灵敏又凶狠的一场争斗中,把眼光从混战中转过来看看观战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