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研究中的一大问题
不过只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芹香菱,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再参看脂砚所见雪芹原文中后来的潇湘馆的“落叶萧萧,寒烟漠漠”,——这一切联属起来,不难领略大观园后来应是 何等境况了。这之间,雪芹的寓怀与主旨毕竟是什么?是否是以大观园来表现自己所假设追求的理想的世界?又有人认为石头与雪芹是两回事,那么,石头的“理想”原本就是去享一享人间的富贵繁华,石头向往的“世界”原本就是红尘下土、俗世凡间。石头原无其他“理想”可言。然则雪芹借它又抒写了一种何等的“理想世界”?上面的问题,我都解答不出。因此,深愧下愚。
我的感受,仍然是一个盛衰的巨大变化的感慨悲痛,而不是一个理想世界的得失幻灭。“是幻是真空历遍”,真者既逝,追寻如梦。但大观园怎么盖成的?道是“黄金万两大观摊”(“戚序本”回后诗),“再省一回亲,只怕穷精了”(贾珍与乌进孝语)。这也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它完全不同于一座空中楼阁,可以凭“吹口气儿”就“幻化”出来。
石头被弃在荒山青埂之境,得僧道二人之助,携到“太虚幻境”挂了号,方得投胎下凡,生长于荣国府大观园之中。石头切慕的既是人世繁华,怎么又会是来到了“理想世界”?如果把大观园、太虚幻境、理想世界三者作等同观,这里有一个论证逻辑的问题,到底是否已探骊珠,得芹本旨?我看最好还是在中国文化的多环节上多作些基本功式的研寻讨索,少引些洋火洋文化的事,庶几对人对己,都有些实在的好处。 六、“太虚幻境”是怎么产生的雪芹独创的东西很多,而太虚幻境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在他笔下,此一“幻境”又寓有沉痛的涵义,又富有幽默的笔调。
据我所知,第一个在著作中指出“太虚幻境”的艺术构想的来源何自的,应推邓云乡的《燕京风土记》(请参阅该书第3-5页论牌楼)。我认为,他的看法是真知灼见。
所谓“太虚幻境”,其构想引发,来自北京朝阳门外的东岳庙(天齐庙),此庙建自元代,明清历次增修,声势为京师诸庙之冠,山门外有精美的牌坊,庙内有一层阎王殿,殿的两厢是阴府“七十二司”,内中各鬼卒塑像十分凶猛可怖(雪芹笔下也提到过),并有机括,可以活动起来,曾活活吓死过香客,无人不晓。雪芹的“幻境”布局,全仿此而生,门外有牌坊,门内也有“薄命”“痴情”等诸“司”;其意若曰:都说阴曹地府七十二司管人的生魂死魄,有“生死簿”。我则另设“太虚”一“境”,也分诸司,也有簿册,却专管女儿的命运,与之对台抗衡,这番意思也由一条脂批透露清楚:
菩萨天尊,皆因僧道而有,以点(醒)俗人,独不许幻造太虚幻境,以警情者乎?观者恶其荒唐,余则喜其新鲜。有修庙造塔祈福者,余今意欲(起)造太虚幻境,以(似)较修七十二司更有功德。(“甲戌本”第五回)
这是一个铁证。雪芹本意,亦庄亦谐,时时调侃俗世陋习,大都如此。而且本是“女儿清净之境”,却又偏偏许宝玉“浊物”来游;既“秘垂淫训”,又还替荣宁先灵教导裔孙,立身功名,委心经济!你看这本身一切,已都是调侃的意味,荒唐的语言,可是却被人拉来当成了什么“理想世界”。本不易读,但各种揣测之词加上来搅乱耳目,就使得事情更加麻烦了。
结 语
综上所述而观,我不能不对所谓的“两个世界”之说的可信性感到疑问重重。从这个论据前提而倡导的“红学革命”,也并没有真的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理解。拿这种观点来反对不同流派的红学研究(历史视角、文化层次),究竟有多大的实际功能与价值?窃以为是大可商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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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