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眼。
芸娘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没有凳子,便挨着床边坐在那里。
这时的月亮已经升到了正空,屋外一片凉白。
“我把灯点上,好吗?”芸娘轻轻开口了。
高翰文仍然微闭着眼睛:“点吧。”
芸娘站起了,走到桌边,拿起了火石绒布擦燃了,点亮了那盏菜油小灯。
看了一眼高翰文,见他仍然闭着眼睛,芸娘又走回到床边挨着坐了下来。
芸娘:“明日我大约就要走了……”
高翰文睁开了眼,望着她。
芸娘迎着他的目光:“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可这也不管用。我毕竟跟了杨公公四年,知道的事太多了。”
高翰文心头蓦地涌出一丝酸楚,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离开杭州前一夜海瑞的那句话:“只有沉默,才可能出狱……”
芸娘这时已不看他,她要把该说的话今天晚上都说了:“我知道,自己贱。你心里从来就看不起我。可我跟着你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没有谁安排我要从你身上套出什么东西。”
高翰文忍不住接言了,淡淡地说道:“我身上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套。什么杨公公也好,吕公公也好,加上今天晚上来的陈公公,他们把我高翰文也看得太高了。”
“你本就不高!”芸娘突然有些激动起来,“这几个公公,还有朝廷,从来也就没有谁把你看得很高。”
高翰文倏地站起了。
芸娘仍然定定地坐在床边:“让我跟着你,不是因为你有多要紧,而是为了看住我。沈一石让我跟了杨公公四年,是为了保住他的家财,保住他的身家性命。现在这些公公让我跟着你,那是因为沈一石死了,杨公公疯了,万一皇上再要追究江南织造局的事必须留下我这个活口。”
高翰文轻蔑地笑了:“让你跟着我进北京的时候,杨金水疯了吗?真像那个吕公公说的,他的这个干儿子好起来比谁都好?”
“吕公公说得也不全错。”芸娘答道,“杨公公坏的时候是比谁都坏,可也有待人好的时候。”
高翰文:“一个日霍斗金的太监,他会对谁好?”
芸娘:“太监也是人。就因为他欠了太多的债,是债都要还。”
高翰文:“欠谁的债,我高翰文可与他们没有一文的债务。”
芸娘:“我已经说了,一切都与你无关。杨公公是在还沈一石的债,沈一石是在还我的债。”
高翰文实在也是憋忍的太久了,那晚吕芳来,今夜陈洪来,陈洪一走芸娘便来跟自己说这些,他倒要看看水落下去是块什么样的石头:“照你这样说,杨金水是欠了沈一石的,沈一石又欠了你的。可沈一石是花了二十万两银子将你买来的。我高翰文区区一个翰林院的修撰,不自量力外放了两个月的杭州知府,做十辈子官俸禄加起来也没有你二十万两银子的身价。二十万两银子买的一个人竟白白地送来伺候我,我实在听不懂你的话。陈公公刚才跟你说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到杭州去的时候我是朝廷的官,与严世蕃并无关联。在杭州做那些事我还是朝廷的官,与任何人都无关联。朝廷要给我安什么罪名,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也不要再费心从我这里能套出什么。”
“我套你什么了?”芸娘从床边站起了,“从杭州送你到这里,在这里又有二十几日了,除了给你做饭洗衣,我问过你一句话吗?”
高翰文:“要是几句话就能套住我,你们也把我看得太低了。‘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我高翰文原以为此心匪石不可转也,没想到只因为酷好音律,被你们抓住了致命处。当初一曲套住了我,今晚又唱出了我家乡的小调,你的用心也忒良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