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
总被批得不是人,好人总被捧得不像人……”
贾延尚幼,不懂祖父说些什么,眨巴着黑豆般的小眼睛;贾访却听得心惊肉跳,简直不相信这话是从一向谨小慎微的父亲嘴里说出来的,想起孔融之死,不免心头一凛,神经兮兮道:“父亲不可声张,这话若被颍川儒士听去,只怕会说您诋毁圣贤……”
“听见又怎样?”贾诩倏然停住脚步,拍着胸口道,“老子忍了半辈子!而今七十有四,难道有生之年连几句心里话都不能说么?”
贾访凝望父亲,见他苍老混沌的眼中竟莹莹闪着泪光,不禁沉默了——父亲非迂腐保守之人,昔年献计李傕劫持天子、辅佐张绣三抗曹操,何等潇洒俊逸、胆大妄为?但降曹以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孔融、荀彧、许攸、毛玠、崔琰、路粹、娄圭,多少人被逼上了绝路?张绣父子这么给曹家卖力气,最后都没逃出来,张泉被杀距曹操之死不过百日,就差这一百天。父亲身背两项“大罪”,与虎同眠二十载,能熬过来真是奇迹!如今总算解脱了,可他也已年逾古稀黄土埋颈,性格都快磨圆了。父亲这辈子不容易啊!
“祖父……叔父……你们怎都不说话了?”孩童怎知世事艰难?
贾诩简直有些羡慕孙儿的无忧无虑,摸着他的小脸道:“延儿,你知道祖父为什么给你取名为‘延’吗?”
贾延轻轻摇头:“孩儿不知。”
“延者,长行也。祖父不求你建功立业闻达四方,但能延我贾氏之血脉,我便心满意足了。甘井近竭,秀木近伐,这世上最平凡的人或许才最幸福。”贾诩叹了口,“不要像你祖父这样为名所累、因才招忌。”
贾延却不满足,撅着嘴道:“延儿不愿碌碌无为,我要当英雄!”
“英雄?”贾诩愣住了。
“对!”贾延童言无忌,手指楼台殿宇,“孩儿要像武王一样当个大英雄……”
“别胡说。”贾访赶忙捂住孩子嘴。
贾诩不禁回头,望着灯火朦胧的听政殿。一阵清风吹过,宫内的槐树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贾诩感觉自己眼花了,那黑丛丛的树木仿佛化作一个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他全都认得,是董卓、袁绍、张邈、袁术、刘表、吕布、孙坚、韩遂、张鲁……都来了,是来迎接他们的老友曹操吗?
贾诩揉揉老眼,幻觉不见了,心下却不免浮想联翩——
饮鸩止渴者如张角、智小谋大者如何进、负薪救火者如董卓、揠苗助长如王允、反复不决者如吕布、德高才寡者如刘虞、迷信武力者如公孙瓒、妄自尊大者如袁术、刚愎自负者如袁绍、抱残守缺者如刘表、仁懦迂腐者如刘璋、目光短浅者如韩遂、左道废法者如张鲁,还有生不逢时者如当今的傀儡天子……无论他们犯下怎样的错误,不可否认他们都期望天下安定,都想让世道变得美好,都曾有凌云壮志。只不过他们或选错了路、或资质不够、或命运不济罢了。若论英雄,他们谁不是英雄?
世上没有完美之人、完美之事,欲望永远无止境,过分苛求只能使人陷入迷惘。
但是不完美,其实也很美啊……
贾诩缓缓回过头来,又仰望着明月——
我是不容易,但这世上之人有活得容易的吗?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人之立业以勤为本。但勤修之人便一定能成功吗?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昔日张良数以《六韬》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为他人言,皆不悟,故张良言:“沛公殆天授矣!”人总有天赋高低,孔夫子尚言“朽木不可雕也”。可即便有其天授,又精于业,就可成就吗?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孟子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