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雨雪
小会儿,猛然昂起,声音激越起来,“哼,杀人是天大的事,要三堂会审才中。我就不信,这世上没个王法!不究是谁坐天下,都得吃饭穿衣,都得有人纳款纳粮。咱家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做亏心事,一心一意种田纳粮,他们凭啥把咱打死?再说,他们要粮,咱给了;要钱,咱给了;要房子,咱也给了。眼下咱是两手空空,就剩几条贱命了。难道他们连条活路也不给?”
“爹,咱的罪不是不纳粮,是通匪!”
“啥个通匪?王金斗赖着脸要跟我称兄道弟,我能咋办?他领着人马到咱院里,不给钱粮能中?我只后悔一件事,没把那字据及时烧掉。”
天珏没接话头,只是有节奏地拍打怀中的孩子。
宗庵憋不住了,追一句:“珏儿,你说话呀!”
“爹,你是好人,啥事儿都想得实。”
宗庵勾下头,陷入冥思。
已是后半夜,大殿里静寂如死。不知过了多久,宗庵抬起头:“那……依你说,咋办?”
“听李姐儿的话,避避风头再说!”
“哪儿避去?天下全是他们的。前阵子,王金斗钻进老北山的石洞里,有几百杆枪,还不是照旧让他们抓起来,开万人会,点天灯!再说,还有芝娴和娃子,咱俩走了,叫她娘儿俩咋活?芝娴是大家闺秀,能识文,会断字,打小就没受过苦,大老远地嫁到咱家里,没享到福也就算了,咋能再让她担惊受怕?”
毫无疑问,宗庵点到的是死穴。天珏不再吱声,更紧地抱牢孩子。
“爹,”芝娴急了,语气坚定地插进来,“你们走吧,甭管我俩。只要你俩活着,有多少苦,芝娴都能忍受!要是没有你俩,芝娴活着还有啥意思?”
宗庵低下头去,又一番思索之后,似是下定决断:“珏儿,你避避吧。就到北山里去,不要躲在亲戚家,他们会找去的!爹认识个人,家住二郎坪,是个烧炭的,咱家的炭,年年都由他供。这人实在,仗义,你去投他,能指靠!”
“那……你咋办哩?”
“再过几天,爹就满六十了,差不多算个整寿!”
天珏想也没想,摇头说道:“爹,要是你不走,珏儿哪儿也不去。要杀要剐,随他们去!”
“珏儿!”宗庵急了,流下泪,“你咋恁倔哩?你走你的,保不准爹也死不了。爹想过了,村里人对咱没啥成见,除去万家那个二流子,说的无不是咱的好!工作队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还能听不见?我琢磨着,一定是那个韦同志死板,只要风扬能跟上面搭句话,爹兴许死不了!再说,爹还有个上方宝剑哩!”
天珏、芝娴的眼睛皆是一亮。芝娴急问:“爹,是啥子?”
宗庵缓缓说道:“就是爹刚才交给李姐儿的那个纸头儿!老日临走那年,有八路军来,一个姓李的连长领人到咱家里,爹交给他大洋两百,还要给粮食,他说不好拿,没要。临走时他给爹打了那个借条。工作队不是说咱通匪吗?有这条子在,咱就通共了!至少是功过相抵!”思考一阵儿,“珏儿,你只管走吧,爹有这个望哩!”
天珏应道:“爹,甭说了。珏儿既然回来,就认命。是杀是剐,由他们去。珏儿哪儿也不去,只在这里为爹尽孝!”
张宗庵两手掩面,泣不成声:“珏儿——”
万风扬踏进自家院子时,东方已发亮,大雪铺有四指厚。
院子很破。堂屋是三间土坯房,屋顶上镇的是麦秸,年久失修,有一处承受不住积雪,陷下去了。
风扬扫它一眼,顾自走进院里。一夜没睡,这阵儿正犯困,虽有冷风吹送一路,风扬仍是受不住,一进院门就是几个哈欠。一条小黑狗从灶火里蹿出来,唧唧咛咛,跑前忙后,净在他的裆下拱。风扬踢它一脚,推开堂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