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魂灵
几个胆儿大的,仍旧守在院里看热闹。
早有人叫来老烟薰,这阵儿提着他的长烟杆儿匆匆走进来,后头跟着一群人。家兴、青龙从另一方向急奔过来,此时刚好也进院里。
“英芝——”家兴冲进堂门,冲英芝叫道。
“你个孽子,还不跪下!”英芝抬起一只手,冲他喝道。
听到是爹的声音,家兴一下子蒙了,好半天仍没缓过神来。
“跪下!”英芝的声音愈加严厉。
家兴不由自主地弯下膝盖,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英芝。他实在弄不明白,早上出门时,家里还是好端端的,只这一会儿,竟就乱成这样!
“兴儿,知道我是谁吗?”英芝厉声问道。
“你……你……咋听起来像是爹的声音!”家兴嗫嚅。
“咋听起来?”英芝又骂起来,“你个鳖子,恁快就把爹忘了,亏我养你恁些年!”
家兴哪里还敢犟嘴,跪在地上只是磕头,边磕边哭诉:“爹,是儿子不好!是儿子不孝!爹,儿子咋敢忘记爹哩?爹,儿子一刻儿也没忘记!爹——”
“没忘记就中!”英芝像老有林在世时一样,重重咳嗽一声,“兴儿,你个没出息的,看看这个家,闹成啥样了?我出门时,咋对你说的?我把这个家交给你,让你当家,可你啥事儿也管不了!我告诉过你,死柯杈子早晚是个祸事精,有人家要,快点打发走!你咋就不听话哩?记着,马上为她寻个厉害主儿,管住她!”
“爹——”
“我的烟袋哩?”
家兴急爬起来,拿过一直供在条几上的烟袋,装好一锅,再次跪下,双手呈给英芝:“爹,烟袋在哩!”
英芝接过来,拿起来,送进嘴里:“点上!”
家兴正要找火,老烟薰慢腾腾地踱过来,蹲在地上,伸出他的长烟杆儿,将烟锅送给英芝。
英芝对上锅,点着火,吧嗒几口,吸起来。
“你个老家伙,”老烟薰也吸几口,不急不慢地说,“咋能不守信用哩?前两天我到南岗上,你拉住我唠叨,说是想回来看看,我咋劝你哩?我劝你甭回来,是不?你应下了,是不?既然应下了,咋能说话不算数,这又回来哩?”
“唉,”英芝又吸一口,语气缓和下来,长叹一声,“你看看,要是我不回来,这个家还不毁了?那个死柯杈子就跟畜生一样,不通一点儿人性,敢在家里打架哩!我不管她,谁敢管她?”
老烟薰没应声,低头吸两口,抬起脚,拿烟锅朝鞋底上磕几下烟灰。英芝的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眼珠子动也不动,真如死人一样。
屋子里没有任何声响,所有人无不屏足气,所有目光无不盯在她身上。
“老家伙,”老烟薰磕完烟灰,声音依旧慢吞吞的,“你还是回去吧!这里的事,有家兴哩,还有我哩,你管不了!我告诉过你,你一回来,不成事不说,反会添乱子,你偏不听!你看看,半个村子都让你惊动了,哪一家得安生?”
“有你这话,我放心了!”英芝又吸几口,“我这就走。可……我回来,是另有一桩事儿求你。不瞒你说,身上没钱了,前阵子没法子,借人家一点高利贷,这阵儿到期了,追得紧哩。昨儿个,我本想寻你说合说合,看能否让他们宽限几日,咋等你也不来。今儿个,人家又来逼,我急了,本想回来寻你,没想到撞上柯杈子闹事儿!”
“知道了,”老烟薰又装一锅烟,“回去吧!这桩事儿,不能在这儿说,我替你生法儿就是。不究咋说,咱俩谁是谁哩,我咋能忍心让你受苦?”
老烟薰的话音刚一落地,家兴就哭倒在地:“爹——”
“我可怜的老头子呀——”成刘氏也如比赛一般,放出悲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