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缺粮钱
吃剩下的大半个南瓜落泪。成刘氏见他迟迟不上工,一直蹲在地上流泪,发癔症,不知发生啥事,颤着声道:“兴儿,这是为啥哩?”
家兴没理她,两眼依旧盯在瓜上。
“兴儿!”成刘氏急了,“你老盯着瓜干啥?早上熬汤,妈没小心,切得稍稍多些。你要是嫌多了,晚上妈就少切点儿!”
家兴仍旧不理。成刘氏正自惊愕,家兴忽地站起,就如当年英芝中魔似的,僵直两眼,撒腿朝双龙河飞奔。
待家兴赶到林子里,那块荒地上早已围满开现场会的人。有人望到家兴,大声叫道:“来了!来了!”
荒地里,小鸭子与另外几个基干民兵正在起劲地拔苞谷。理着小平头的马上疯与几个从公社里来的大汉子虎住脸站在地头,风扬毕恭毕敬地陪在旁边。南瓜秧子早被小鸭子他们拔掉,翻在一边,瓜秧上到处是拳头大小的小南瓜。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南瓜作为战利品一溜儿排在地头,刚摘的断茬上仍在向下滴着乳白色的汁液。
这是被强行剥夺的生命的汁液,许多人不忍看,别过头去。
家兴失魂落魄地赶到地边,看到一地惨状,竟然忘记自己的弥天大罪,扑通一声跪在地头,冲着仍在田里拔他苞谷的民兵惨叫:“瓜……瓜……我的瓜啊!求求你们,甭……甭拔我的苞谷呀!”
“同志们,”望着撕心裂肺的家兴,马上疯嘿嘿冷笑两声,冲众人一挥手,朗声说道,“你们这都看到了!在过去,我们一直认为,阶级斗争是贫下中农与地富反坏右的斗争,现在看来,这种斗争出现了新动向,那就是,少数立场不坚定的贫下中农,受到资产阶级腐朽没落思想腐蚀,正在腐化变质,与社会主义唱对台戏。这不是简单的开荒种地问题,这是一起严重的、恶劣的阶级斗争新动向,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同志们,我们三番五次割资本主义尾巴,然而,资本主义尾巴总是割而不断,原因何在?在于我们这个社会存在大量像成家兴这样的变质农民。对于这种现象,我们一定要坚决打击,无情揭批!我现在决定,马上对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变质贫农成家兴逮捕审查,提交公社革委会法办!这些南瓜和苞谷秆儿,也要作为罪证带到公社,在各大队轮回展出!”
马上疯话音一落,他身边的两个民兵立即走到家兴跟前,一人扭住他的一只胳膊,小鸭子拿根绳子走来,将他五花大绑。
围观人群聚拢来,没有一人说话。
“小鸭子,松开!”青龙跨前几步,陡然喝道。
小鸭子打个惊怔,见青龙怒目圆睁,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绳子还没绑牢,小鸭子的手一松,绳头滑落下去。两个民兵吃此一惊,也松开手。家兴得到自由,将头埋进臂弯里,耸起肩膀,一下接一下抽搐。
“马主任,”青龙转过身,冲马上疯淡淡说道,“这点荒地,是我让成家兴开的。你要斗争,斗争我好了!”
“啥?”马上疯瞪起两眼,“是你让开的?”
“是我让开的,你想咋哩?”青龙豁出去了,也瞪起两眼,丝毫不怯。
“为啥让他开地?”马上疯逼前一步。
“不为啥!”青龙也跨前一步,脸色不动,字字有力,“马主任,你总是向我们宣传,要我们抓革命,促生产,说是毛主席说的。成家兴是好农民,村里人谁都知道他会种地。我不服气,跟他打赌说,要是他能把这块荒地种出庄稼,我就服他。成家兴就来种了!事实证明,成家兴真的会种地,这块地也完全可以种,关键是利用好节令。大家看看,他种的南瓜,长得多好!还有这苞谷,你们看,杆儿多粗,叶子乌黑!不知你们服不服,我是服了!”
马上疯慢慢将目光转向小鸭子。小鸭子恨恨地说:“既然是队里批准他开地,他为啥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