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去不到的彼岸与郑重的传承
点,丞相在等您。”……丞相,怎么可能在等待一名三十年后的史家登门造访?咳,我十之八九又被赵直戏弄了!然而这一回,我内心毫无怨愤之感,反倒觉得很欢乐……想必他死亡的执念与决心,亦是一番笑谈。
我快步跟上姜维。
五丈原深秋的夜凄凉冷寂,不远处渭水颤巍巍一脉月光,一河之隔,屯扎着魏国司马懿统领的数万军卒。哨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连绵不绝,像把星辰也牵引到大地之上。路上我见到不少仍在值夜的士卒,人人面色肃穆,长枪一般挺直着身躯。“冬衣很快就会送到。”姜维不时这样安慰士兵。闻言他们都点点头,单薄的衣裳勾勒出身形萧瑟,可几乎每一个人,都没有因为这个消息喜出望外。仿佛这件能助他们御寒的大事,只是过耳的一阵风声。他们生命里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简直唯一重要的事,他们想生出更多眼睛、更多耳朵去关注,却又不敢多问问。
那件事是:丞相怎样了?
丞相的病情被严格禁止外泄,可在汉军内部,他身体大不如前的消息正私下流布。若不是丞相坚持每天早晚巡营一次,汉军充斥的烦闷与焦躁只怕连渭河另一面的魏军也要知晓。
“陈大人,”姜维把我送到中军帐前,“维有一事相求。”
“将军请讲。”
“丞相向来看重陈大人,您的劝告他多少会听一些。能少处置的案牍,就少处置些;能推迟到明日做的事,就请别急于在今日做完……丞相千金之体,委实不宜这般操劳。”他抱拳施礼,“……拜托了。”
“我会尽力而为。”捏紧袖口,我举步走入。
还来不及思量该以怎样姿态直面五丈原头五十四岁、行将就木的诸葛丞相,就已听到他亲切的招呼:“‘陈’来了?”
这是个极奇怪的称呼,仅仅叫出姓氏,使我无法判断我此时的身份、地位,逮个机会对着悬挂的剑鞘照照面孔,这……还是我:一个三十二岁、面目平平的男子。转念一想,单单一个“陈”字,岂不正是我最盼望的吗?
“请等一等。我还有几句话要与赵郎说。陈,你不用回避。”丞相放下笔,淡淡眷眷地微笑,赵直——一个比我熟知的魇师更年轻、凌厉的“赵直”就坐在丞相下手,不时用蓍草在沙盘上信手涂抹。“很可惜没机会了。”丞相摇摇头,“已回不去,是罢?”
“会带您回去。”这便是赵直的回答。
“多谢……”
“多谢甚么!”我脱口而出!这番对话这一幕,我豁然记起,我见过、听过!赵直曾张开手掌,使我在烟云缭绕内,依稀见过这样的丞相与这样的他。那时,话才说到这,赵直咬牙切齿握住手心:“‘多谢’甚么!谢一名可以为他延寿十年却不肯那么做的魇师答应把他的尸体带回故乡吗?”……他的恼恨,我感同身受。“赵直,你要带什么回去?!”我高声问。
这激烈的反应使丞相失笑,摆摆手:“陈,安静些。”
“带回这个人的尸体。”他以蓍草指指丞相,“你有意归殓于汉中定军山,是么?因山为坟,冢足容棺,敛以时服,不须器物,没错吧?”——神色淡淡的,唇边的微笑还像在炫耀他的好记性。
“可恶——!你个妖人……”我要把袖里的匣子掏出来的一刹那:赵直说过,用“这个”威胁“他”,便能为丞相益寿延年;但就在这一刹那,丞相握住我手,笑着拍了拍,是个“劝慰”的姿势。
“一点不错,赵郎真真妙人。”丞相说。
“丞相……”
“陈,我也是个俗人,身后这点事,多少有所牵挂。有了赵郎的承诺,我便能完全放心。虽然很想活着回去少时的故乡……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啊!可既然做不到,死后归葬季汉境内、高山之中,也是平生一快。”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