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去不到的彼岸与郑重的传承
沙场的?我认可兴复汉室、建筑一个更完美的世界之类,可为此,身居高位的您,便有资格把天下推向战乱吗?毕竟大多数百姓,只看重眼前的安逸与幸福吧?”我想,这个问题,只有眼前人——这个极其睿智、通脱、深刻的男子能够告诉我,亦不会夸饰其词。
“陈,你看轻了芸芸之众。”丞相略一沉吟,“陈考虑过人生目的与意义吗?为何生此一世,如何了此一生。那些得到比较伟大的答案并努力实践它的强者,便成为天下的引领者,譬如,”他满怀思念说出一个人,“先帝……陈,你善于治史,该知道秦汉之交的陈涉年轻贫困时,与佣工伙伴谈起他的志向而被嘲笑,他说了句很有名的话……”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仔细想来,其实燕雀并不是‘不知’鸿鹄之志,只是对之缺乏足够的了解和认同;鸿鹄才是真正不知燕雀之志的那一方,他并且单方面关闭了交流,这就是说,有时反倒是鸿鹄瞧小了燕雀。我少年时目睹黄巾之乱,实在无法把他们单纯视为盗贼,怀抱理想,不惜蹈义而死……那时我就隐隐觉得,百姓所要的,绝不只是吃饱穿暖那么简单。尽管绝大多数人生来没有出众才干和显赫家世,只能在生活的重压下苦苦求生、整日操劳,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人生别无所求。执政者为什么只把民众当成可以役使之奴仆、必须提防之罪犯、需要教化之庸才呢?他们难道不是真正值得倚靠与信任的伙伴吗?是国家存亡之基础。我尝试着放弃指引者的身份、而以同路人的姿态与之交流、共进。‘人生目的’,这是个有无数正确答案的问题,不那么谦虚地说,我想我与国之百姓,达成了一个很朴素的‘共识’。”
“是……?”
“传承。”他继续道,“每一代人都承接着前人的历史,同时为后人创造未来。生于乱世的我们这一代,有责任让它变得像样一点,再交给子孙,为此吃一点苦也没什么。比起空渺的大义——倘使你认为那是‘空渺’的,那么‘子孙’,则是更容易理解的、实实在在的存在。”
一只愿与燕雀交流的鸿鹄可以把燕雀都变成鸿鹄吗?一只飞禽做不到什么,可千万飞禽同时振翼,那是多么宏大的力量!
“而这也正是我不需要你为我想办法做什么的原因。”秋夜伶仃,他的笑容叫人感到周身暖意流荡,“生命贵在传承而非独占。领受先辈的财富,发扬光大,再小心翼翼将之传予后人,这便是值得的、充盈的一生。我从未打算回避死亡,倘若以怪力乱神之举强延寿算,陈,不觉得这像是把干干净净的人生丢入泥塘般浑浊吗?那不是我的希望。”……“还没说完私房话?药已煎好了。”赵直掀开帷幄步入,手里捧着一个药盅,一时苦涩之气萦绕全营。这个甘愿像奴仆般亲侍汤药的妖人——无所不能的天下第一魇师赵直,居然劝丞相服用没有掺杂一点神力的平凡药物。“知道你怕苦,不过,不在乎多吃这一点,喏……”把盅与勺轻轻放上几面,把铺列在案面上的文卷推向一旁,“多少吃一点,也好告慰医者之心。”
“好、好……喝两口行不?”丞相既像个讨价还价的孩子,又像在与个孩子讨价还价,无可奈何地赔着笑。
“这次至少该翻一倍。孔明怎么着也要给陈做个好榜样吧?这小子日后要吃的苦也多着呢!”
“为了陈么?四口好了。”他神色认真说出这样的话,使我不禁失笑。“陈,”丞相把一小勺药吞入唇内,连喝了好几口水才道,“私房话讲完了,你是否重新做了决定?”
我摩挲着袖笼里的宝匣,点点头:“是,我明白了,谢谢您。”随后转向赵直,破天荒呼道,“赵先生,也谢谢您。还请您好好照顾丞相,然后……带他回去。”我一揖及地,转身离开。
我把匣子原封不动还给赵直,他知道我没有做他与我约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