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好吧。”刘备淡淡说,翻了个身。
马谡看着皇帝包裹在被里的背影,怔了怔,垂手退出。比之马良,马谡更加机敏、善辩;可无论刘备、诸葛亮,显然都更器重和喜爱马良,察觉到这一点令马谡非常沮丧。“只有见不到季常时,人们才会将目光落到幼常身上啊。”马谡也曾这样想过,一想,便觉深重的罪恶。见不到哥哥?那是什么意思呢?现在马良死了。马谡一面悲伤,一面巴望着生命里会有些新变化。他就着夜色,登上山城至高的悬崖,坐在凉丝丝的青石上,望不到夜里最微小的光芒。
第三天凌晨,诸葛亮抵达白帝城。
马谡第一个去迎接,他在诸葛亮眼里见到了哀伤的怀念,他望着他,却像在看另一个人。马谡将头低了低,说:“陛下在永安宫里,丞相请。”说着他让出了路,但诸葛亮没有动,只说:“太早了,我三个时辰后再觐见吧。幼常……”“啊?”马谡心里一紧。“节哀,”诸葛亮说,“季常之死,令人肝胆欲裂;襄阳马家的声望,要靠幼常来维持。”每个字,都像鼓点敲在马谡心内,令他又紧张、又兴奋。眼望着诸葛亮走入馆驿,马谡没有跟进去,他压住胸口,小声说:来了!机会、光彩、荣誉……注定接踵而来!一个属于幼常的年岁,就此来了。
馆舍里诸葛亮睡了一觉,虽只两个时辰,已足够令他扫净倦色。此来问安,他只带了半箱先秦典籍,《申子》、《韩非子》、《管子》之类。书籍保存太久,多处遭受虫蠹,刘禅常借口“看不清”,将它们闲置一旁,转去读他更喜欢的、《楚辞》。“太子是一国储君,该多了解治国之道。”诸葛亮曾借董允之口,将这意思传达给刘禅,并说他会亲自为太子誊抄一套法家经书。实际上,这件事他一出成都就做起来了,目下已抄了近三万字。望望外面湿漉漉的黎明,诸葛亮推开窗,从囊里取出《韩非子》,研好墨,漉湿狼毫,比着竹简誊下去。
轮到《五蠹》了。“赏赐该丰厚,使人民从中获利;惩罚该严峻,使群下心生畏惧;法律该稳定,使百姓众所周知……”捏笔久了,拇指第一个关节隐隐生疼,诸葛亮将笔管挪到手心握住,看着一行行刻入竹帛的文字,暗暗赞道:“多了不起的人,韩非!身在弱小的韩国,竟能穿越糜烂的酒香,看到治国最深刻也最严酷的一面。虽然免不得入秦身死,却将一整套治政之道呈现在秦皇眼前,也留给后人。假若一定要在孔丘与韩非之间做个抉择,我将跟从韩非……”思忖间,忽听有人敲了敲窗;举目一看,是早几个月到白帝的李严,新任尚书令一职。
“正方兄!”诸葛亮与李严交往颇多,一贯以字相称。
李严没有入内,侧立窗口说:“孔明来了?”
“刚到不久。”诸葛亮笑答。
“怎么没去见驾呢?”李严问。
诸葛亮放下笔说:“不急在一时。陛下近来怎样?”
“不大好啊。”李严毫不讳言。
没及诸葛亮再开口,李严又问:“孔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诸葛亮怔了。
“孔明之才,比得上曹操。”李严说,话里含着三分玩笑。
诸葛亮面色一肃,起身整整衣襟,推门而出。“莫将亮与曹操做比。”他呼吸了口晨风,揉揉脸说,“是时候去永安宫了,方正兄要同往吗?”
李严摆摆手:“不了。”眼里藏着戏谑、窥视的笑意。
这笑意一直在诸葛亮眼前晃,直至走入帷幄重重的深宫,仍然挥之不去。李严在试探什么?难道怀疑他——诸葛亮,要做第二个曹操?他忽然又想到了造反的黄元。黄元举事,是担心皇帝就此一病不起,自己素与丞相不睦,怕日后诸葛亮掌权,他将无容身之地。“亮是个要令人战战兢兢来揣测的人吗?”一念及此,使诸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