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以后别再这样。”刘备又击上一枚白子,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父皇?”
“见到丞相,要更恭敬些。”刘备敲敲棋盘,示意诸葛亮继续落子,又道,“永儿,朕死之后,你兄弟三人要像侍奉父亲一样待丞相。”
诸葛亮惊住了。
“臣……”
“不要说不敢。”刘备指指诸葛亮心口,又指指自己,“做个君臣一体的典范给天下看。去,”他推推儿子,“拜拜相父。”
刘理、刘永互相望望,走到诸葛亮身前,扑通一声跪落双膝,用非常稚气的童音说:“相父。”
“大声点。”刘备乐呵呵说。
“相父——!”刘理扯着嗓子道。
这一喊,令诸葛亮忽然哀伤了面孔,手里白羽轻轻颤抖,擦在棋盘上,发出沙沙之声。多奇怪,此时浮动在心里的,居然不是惶恐而是哀伤!仿佛一个至交要走远了,再不会回来,日后想要看看他快活的面容,听到他没所谓的声音,全只好在梦里。君臣、权力、国家、争夺……一时都没了重量,那是以后的事,而今只有些零零散散的往昔,飘荡在诸葛亮眼前。隆中小草庐里,刘备兴致勃勃的眉目;逃亡江夏时,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困顿与大笑;荆州城里,一樽樽美酒宜人,刘备将酒递入自己手里,笑着说“多喝些、多喝些……看孔明会不会乱性哟……”到夏日,这个君主甚至会亲自结一顶小帽,用好奇的口吻说:“戴上看看……哈哈,手艺没生疏呢!”
之后,便是真的孤独了。诸葛亮想。
这想法使他一颗泪落在天元处,凝固着闪烁。
“没想到丞相也会掉眼泪。”刘备叹道。
他第一次看到诸葛亮哭,记忆里即便在庞统灵前,诸葛亮虽然沉痛,仍然有礼有节,捧着祭酒的手指一动不动。
“元直说,孔明是比他更坚硬的人,所以能干大事。”刘备拍拍诸葛亮肩,“太重感情了……现在。”
“做不到圣人呵,”诸葛亮擦擦眼睛笑了,“圣人无情。”
“没一个君王会将国家托付给‘圣人’!”刘备笑道,“那不是入世的做派。丞相,”他凝视着他说,“你的才华,十倍于曹丕。”
“哦……”
“必定能安邦定国,成就大业。”
“臣……”
“丞相想做皇帝吗?”
没及诸葛亮反应过来,刘备又道:“假若太子可以辅佐,就请辅佐他;假若他没有才能,丞相可以取而代之。”
国家、君王之间,究竟是怎样关系?
刘备等待着诸葛亮回答,回答他看重的除了国家外,是否还包括某个姓氏。皇帝悄悄叹了声,死亡是个不速之客,它令君臣之间多少得做点探试。虽然刘备也不爱这样,他也不爱见到诸葛亮慌张的面孔,那个人——应该从容到死,整整洁洁的白羽扇,就该象征永久蔓延的智慧与优游!一颗泪一颗泪,这一回,眼泪是直接落到皇帝手背上的,它像要灼着他了!刘备甩甩手,看到诸葛亮正在微笑,一面微笑,一面落泪。这将他看得怔住了。
“不会。”诸葛亮跪下来说。
诸葛亮几乎匍匐着说:“太子天资聪敏,必为明君!臣亮将竭尽所能,兢兢业业、忠贞不贰,直至于死!”
这一匍匐,刘备就看不见诸葛亮的脸了。他看不见他脸上表情,看不到他的沉重、悲哀和决心。然而,仍能从声音里听出端倪,这回答听入刘备耳里,简直是在说:“如若不信,请赐臣一死。”
死亡怎能证明?
只有生存着,才能将诺言一一兑现。
刘备扶起诸葛亮,低声说:“朕是在托孤啊,托孤于你及李正方。”
直到此时,李严才战兢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