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酬定律：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是吴思的第二本关于中国历史的著作。第一本，大名鼎鼎，就是那本《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因为这两本书，吴思被海外的媒体称赞为“继黄仁宇之后，最富创见的历史写作家”。

    当年读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历史还可以这样写。黄仁宇写的明史，有点像是说书，从张居正到海瑞，全是在讲一个个人的故事，让你看得欲罢不能。但是全书没有一点虚构，所有的历史洞见与分析都夹在叙事之中。这种写法实际非常要功力。虽说对于黄仁宇的学术观点，吴思自有看法，这在《血酬》一书中有专文论及，但吴思写书的时候，至少是受到了黄仁宇的文风的启发。

    这样的书就会非常好看。它没有一点司空见惯的历史论著的乏味枯燥，在讲故事中道出他要讲的道理或总结出的规律。比如，关于人命的价值。我们当然都知道，人的生命怎么好用钱来衡量？但是，其实自古以来，人的生命一直都能换算成钱，并以钱为衡量标准，人与人之间，高低贵贱相差甚远。吴思的本事在于，他能从那么多历史记载中，把这些“人命价”一点点地凸显出来。比如在清朝咸丰年间，地方上发生了械斗，死了人，要求赔偿，每人的“命价”是30洋元，约合人民币2000元。另一条命价的线索，是看土匪绑票的赎金价格。如果绑的是中国人，可能要价几百元，也可能几万元（如果绑了个富豪的话），但是如果绑了一个外国人，这条命就可能要几十万元来换了。

    再比如，农民去当土匪，尽管有着死亡率近40％的巨大风险，但如果社会的压榨已使得种田的收益不抵当土匪的收益，总的衡量之下，这些农民只有走落草为寇这条路。

    这就是吴思的方式。在这本书中，他对中国社会的考量，全是从对实际利益的计算这个角度出发的。什么叫“血酬”？就是强盗、土匪、军阀这些暴力集团的酬劳。而这种血酬的价格，取决于人们避祸免害的意愿和财力。同样从这个思路出发，吴思在分析清朝的贪官体系时，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注重道德批判，而是一点点一层层地揭示每一种角色的实力、位置、刮敛民财的能力和与其他人的利益分配，这样，你就知道在那个社会，各色人等都是怎样生存的了。所谓“各有各的道”，一旦发生利益冲突，就会斗争，但最终会找到一个各方都接受的平衡点，让社会继续运转下去。

    这样的书，好看是好看，就是看完了太难受。以往我们在看历史书时，从来都习惯于在某种观点、某种社会潮流的背景下看历史，从来没有这样分析过各种人物代表的实际利益。将那些道貌岸然、表面堂皇的东西抛开，显示那些本来上不得台面的实际利益算计，这种冰冷的分析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这下你知道了，自古以来，中国底层的老百姓生活得实在太可怜。在那种封建体制下，各级官吏都有自己的生财之道，他们可以在制度之外生出各种办法搜刮民财。财从哪里来？还不是刮到小民百姓身上。小民百姓的应对办法，一是尽量忍受，二是实在忍不了了就造反。两种办法都没有太好的结果。吴思的书中讲了不少小民造反的结局，看得人心灰意冷：原来，中国社会的传统中还存在着这样冷酷的真实。

    这就牵扯到我们为什么要读书。我们为什么要抽出时间读书？大概有两种目的：一是要学习，为了了解真相；二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为了让自己好受，这好理解。如今市面上的大多数书，所谓畅销书，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让读者看着过瘾、紧张、掉泪，或浮想联翩出各种白日梦，金庸的武侠不也是这样？

    而揭示真相的书，却不会让你好受。真相给人带来的不快恐怕要多于快乐，这就是我看吴思的书几度停下来看不下去的原因。但是，每次停下来后，又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