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石头
吴一狗去了,许多人来了。他的媳妇孩子、他的车夫弟兄们,看热闹的人们纷纷聚集在巡捕房门前。为什么到这儿来?因为吴一狗在这儿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难道是要送锦旗表彰巡捕房,感谢巡捕们的仗义相救,让吴一狗避免了在大马路上辞别人世的尴尬?真是警民一家亲啊,虽然是外国的警察。
再看看,气氛有点不对啊,所有的人都呼着口号,手里拿着东西往巡捕房扔,不是鞭炮,更不是死老鼠,是石块,雨点般的石块一茬接一茬砸到墙壁上、大门上、窗户上。
原来他们不是致谢,而是声讨。
当吴一狗被抬到巡捕房时,事情就已经哄传开来,最流行的版本是:洋人乘车拒付,还殴打吴一狗;吴一狗为了维护中国人的尊严,奋起反抗。这时印度巡捕过来加入了战斗。他挥舞手中警棍肆意殴打手无寸铁的吴一狗,打倒在地还不过瘾,大头皮鞋狠狠地跺、狠狠地踹,直到吴一狗气绝。
洋人、车夫、巡捕、租界、死亡、腊月。任意排列组合,你该知道这几个词所蕴含的威力。
洋人欺负中国人,巡捕殴打中国人,一个黄包车夫、身份低微的中国人就这样走了,在孕育着美好希望的寒冬腊月凄惨地走了。更让人不能忍受的是印度巡捕,这个“红头阿三”,亡国奴,三等公民,竟然也在中国的土地上对中国人耀武扬威。
怒火被点燃了,不管有多少种版本,反正人死了,血债血还,就这么简单。
气氛越来越悲催,口号声越来越大,家属哭喊孩子他爹你快回来;车夫呼喊我的好兄弟你快回来;看热闹的一看他们都喊了,自己也要表示一下,大声嚷嚷我的同胞,你快回来。
此时的眼泪不是水,是汽油,高浓度汽油,叫火越浇越猛,越浇越大。
一个巡捕探出脑袋想看个究竟,“杀人凶手”,人群怒喝。石块向同一个方向飞去,可怜的巡捕转眼满头是包。
怎么有这么多石块?江边正在维修大堤,成堆成堆的石块,成了最直接的武器。
总督瑞澂现在还不想出来,几个车夫聚众喊喊口号,这级别还不够自己出来,总督能这么轻易让老百姓见着吗?
巡捕房门口人已越积越多,吴一狗的尸体又抬来了,非要给个说法。巡捕房能给什么说法?这是中国人的事,还是交给中国人办。
紧急电话打过去了,汉口主管社会治安的副区长带领巡防勇丁一百多号人来了,随行还带了法医。当众验尸,结果可想而知,无论怎么验,都验不出外力打击伤痕。这位副区长说了,虽然吴一狗之死和任何人无关,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特赏薄棺一具,薄薄的棺材,不是楠木也不是红木,但装一个车夫也绰绰有余了。
散了吧,家属抬着棺材走了,看热闹的一哄而散,深更半夜了,早点回家洗洗睡觉,一切又归于平静。
可是有一群人不想散,吴一狗的兄弟们。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不挣出个结果,以后还怎么在车市混?怎么敢在租界拉车?现在不仅是为吴一狗讨公道,更是为自己撑腰。大伙儿一合计,闹就闹大点,第二天全市黄包车夫罢工、罢拉。
洋人、洋人婆们,以前你们高高在上,现在我们要翻身做主人,没有我们,你们啥都不是,连路都走不了。
不过有些车夫想不通,春运生意这么好,罢拉一天经济损失巨大啊。有口才好的劝了:“兄弟,想开点,车子一起一落,一段路过去了;车子起起落落,一天过去了。一辈子我们都跟着车起起落落,现在我们做个真男人,不用车,照样让这些人起起落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没哪个男人想做太监;统一行动,就在明天。
1911年1月22日,腊月二十二,礼拜天。一大早,后湖黄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