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庙堂(二)
他醒过来的时候,忽然看见周围一圈医生围着,一个个都看不见笑模样,他会怎么想?外人——比如邻居——看见这家有许多医生进进出出,又会怎么想?
如果类似的情况,隔一两年就有一次呢?人们会怎么想,病人自己会怎么想?
韩冈不会每次皇帝生病,就出动大半个太医局。但每隔一两年,皇帝的病情稍重一点,太医局就会倾巢而出,然后闹腾个大半个月,惊动整个京城……
正是由于都堂通过各种渠道和手段,这般常年累月的对外宣传皇帝的体质虚弱,在皇帝他英年早逝的祖父和父亲——也即是英宗皇帝和熙宗皇帝——作为先例的基础上,更重要的是赵煦本身过于单薄且发育不良的外形,基本上世上的所有人,都确信了这一点。甚至是给皇帝诊治的太医,韩冈确信他们中的大多数,也被迷惑了,从他们所记录的医案中可以看得出来。
如今酒楼茶肆之中,酒酣耳热之时,东京士民议论起宰相们会如何处置皇帝,那肯定是各有各的观点,从逼皇帝内禅太祖之后,到圈禁皇帝终生,不一而足。可是若有人说宰相们会行弑君之事,只会惹来一阵嘲笑——皇帝时不时就大病一场,每次都是太医们费尽心力才救了回来,每次都是满京师搜罗贵重药物,流水一般的往宫里面送。任谁来看,相公们当真要让皇帝死,只要吩咐太医们少开帖药就好。
这么些年来,韩冈、章惇费了那么多心思进行铺垫,当真哪天嫌赵煦太碍眼了,想下手时直接下手就行了,都不用顾忌太多。
但章惇和韩冈都没有打算给御座上换张新面孔。
“幸好他也不知道,我们需要他这个皇帝。”韩冈由衷的说道。
他在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一个成年的、身处太平之时,却无法收服人心、让天下臣民无法期待的皇帝,比英明神武的李世民都难得。
现在的赵煦,完全是毫无忠心的臣子们十几年来努力培养的结果。就像是盆景中的怪松残梅,从小就被困扎着,扭曲了正常的生长方向,长大之后,便成了一副怪异的模样。
但韩冈一点都没有觉得亏心。就是把赵煦培养成明君又如何?再是明君,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宰相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好一点的,就像韩琦,还能回家养老,差一点的,可以看看唐高宗怎么对待长孙无忌和褚遂良。
就算没有当年的那桩意外,韩冈也没打算做一个忠心耿耿的纯臣。站得越高,就越想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交托给一个凭血缘获得权力的小儿。
而韩冈的想法,也正是皇帝‘弑父弑君’之后,章惇的想法。
正是经过了那一桩悲剧,在两人刻意推动下,赵煦才变成了如今这幅不得人心的模样。
韩冈和章惇好不容易培养出了这么一个君主,正要派上大用场的时候,怎么可能就随便抛弃掉?
皇帝的地位和存在,只取决于需要——宰相的需要,都堂的需要,议政大臣们的需要。
现在韩冈和章惇正需要这样的皇帝。
“现在是少不了他,权衡轻重,有他在比没他在要好。”
章惇还记得自己当年读书的时候,每天的日常起居也是够刻苦了,但还是比不上皇帝这般极为规律,尽管皇帝能有这样的毅力,应当是都堂和太后管得太死的缘故。不比普通的读书人,跟朋友喝酒聊天,上青楼解闷,没有那么多娱乐活动的皇帝,自然只有规律的生活。
但结论是建立在结果上,而不是起因上。对章惇和韩冈来说,一个性格坚毅的皇帝,已经证明了他的危险性。
现在章惇权衡轻重,认为还是留着皇帝更有用一点。但他的言外之意,已经不言自明。
韩冈嘴角向上翘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那就请皇帝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