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的将来
表现自己情绪,而又经过艺术的组织的,也就所余无几了!这般中空的,容易激起反动的进步,怎怪留心文学的人,不为新诗的将来,抱隐忧呢?我以为要补救这乱做的弊病,只要在批评和创作这两方面注意。
有研究有见识的批评家,在今日是极其需要的。要他们在这春草般的新诗上,加以适当的培芟。我绝对不是说批评家可以干涉人做诗的自由,或说他们的鉴别力一定是精确的。
但是有一班人,以做新诗为时髦之一种,东抄西袭,不住的做,不住的发表,来扰乱诗界的空气。又有一班真为表现自己情感而做的人,又苦于没有艺术上的指导,只得自己摸索前进,或至走入歧路。——我个人总不信批评能使作家受多大的打击或奋兴;但多少总可以使作家明了自己的作品,在别人方面所生的影响。因此作家和批评家尽可两不相识两不相妨的静悄悄的各做自己的工作。
再一说:批评能引起讨论,各种不同的见地和眼光,更能予作家以莫大的辅助。——在此又引起攻击和袒护问题。
所以我主张作家和批评家尽可两不相识。固然不相识能起误解,而太相识又易徇情。不如面生些,各尽忠于艺术,为艺术而作,为艺术而批评。没有偏袒,也无意气。
在创作一方面:新诗出产,不求其多,只求其少。不是说不做,是说少做。要情绪来寻纸笔,不要劳纸笔去寻情绪。
写的时候,要为“不得不写”而写,不要为“写给人看”而写。在诗的质上,要注重:
修养感情,这修养不必限于道德问题;诗底目的,不仅是教训,专为教训的,不一定便是好诗。若说人格,则曹操枭雄,一般的也会做出: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委婉缠绵的句子来。不过诗歌是最表现作者的人格的,有的诗虽无教训之名,而有教训之实,那是因著作者的最高最浓挚的感情,在他不自觉中,无意中,感动了读者,如: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读之使人深思泪下!——总之,教训也好,不教训也好,感情总有修养底必要的。诗思要酝酿在光明活泼的性天里和“自然”有相通和人类有甚深的同情的交感。此外更宜以美术的鉴赏自娱乐,以陶冶感情,使之澄静而优美。
在诗的形上要注重:
多看多读,中外和古今的好的诗歌,都带有最浓厚的时代的精神,和特具的国民性,能予作者以极大的观感。多看能比较了许多意境,多读更能熟练了许多修辞。对于本国的特长要保守,对于外国特长要采取。至此我又想起些诗句:
着的自己身上射出来的青白色的萤光所感动,玫瑰花,红的白的互相依傍着,他们与他们的邻人们同发出优婉的清香,互相安慰着,我们虽不能说因着修辞的不妥,或是句子太长,便失了诗的意味,但如有更好的句法我们是不应当拒绝的。这等句法太欧化了。“中国的新诗”,不应以神似译品为止境。明了清楚,本是新诗的长处,我们要小心不要使它反成为空泛拖沓,成了它的短处。
一个朋友说:“新诗内容不是没有好的,不过读完不易记住,介字和形容字太多了。”
这话十分的有意思。介字和形容字太多,和声调很有关系。旧诗词里有些词句,是可减却许多介字,而并不难索解的。“中国的新诗”,在这一点上,不可不注意。
总而言之,我想新诗的将来,是上升不是下坠的,“好诗太少”,不足为病。三年历史的新诗,确已有了相当的贡献,将来更不能不趋向光明。只要做诗的人慎重的做,批评的人忠实的引导批评。
一九二三年一月二十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燕大周刊》1923年2月26日第1期,署名谢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