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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二)
我们荡到湖心,又转入水枝低亚处,错落的谈着,不时的仰望云翳的天空。云彩只严遮着,月意杳然。——“千金也买不了她这一刻的隐藏!”我说不出的心里的感谢。

    云影只严遮着,月意杳然,夜色渐渐逼人,湖光渐隐。几片黑云,又横曳过湖东的丛树上,大家都怅惘,说:“无望了!

    我们回去罢!”

    归棹中我看见舟尾的秋。她在桨声里,似吟似叹的说:

    “月呵!怎么不做美呵!”她很轻巧的又笑了,我也报她一笑。——这是“释然”,她哪儿知道我的心绪?

    到岸后,还在堤边留连仰望了片晌。——我想:“真可怜——中秋夜居然逃过了!”人人怅惘的归途中,我有说不尽的心里的感谢。

    十六夜便不防备,心中很坦然,似乎忘却了。

    不知如何,偶然敲了楼东一个朋友的室门,她正灭了灯在窗前坐着。月光满室!我一惊,要缩回也来不及了,只能听她起身拉着我的手,到窗前来。

    没有一点缺憾!月儿圆满光明到十二分。我默然,我咬起唇儿,我几乎要迸出一两句诅咒的话!

    假如她知道我这时心中的感伤是到了如何程度,她也必不忍这般的用双臂围住我,逼我站在窗前。我惨默无声,我已拚着鼓勇去领略。正如立近万丈的悬崖,下临无际的酸水的海。

    与其徘徊着惊悸亡魂,不如索性纵身一跃,死心的去感觉那没顶切肤的辛酸的感觉。

    我神摇目夺的凝望着:近如方院,远如天文台,以及周围的高高下下的树,都逼射得看出了红、蓝、黄的颜色。三个绿半球针竿高指的圆顶下,不断的白圆穹门,一圈一圈的在地的月影,如墨线画的一般的清晰。十字道四角的青草,青得四片绿绒似的,光天化日之下,也没有这样的分明呵,何况这一切都浸透在这万里迷镑的光影里……

    我开始的诅咒了!

    乡愁麻痹到全身,我掠着头发,发上掠到了乡愁;我捏着指尖,指上捏着了乡愁。是实实在在的躯壳上感着的苦痛,不是灵魂上浮泛流动的悲哀!

    我一翻身匆匆的辞了她,回到屋里来。匆匆的用手绢蒙起了桌上嵌着父亲和母亲相片的银框。匆匆的拿起一本很厚的书来,扶着头苦读——茫然的翻了几十页,我实在没有气力再敷衍了,推开书,退到床上,万念俱灰的起了呜咽。我病了——

    那夜的惊和感,如夏空的急电,奔腾闪掣到了最高尖。过后回思,使我怃然叹异,而且不自信!如今反复的感着乡愁的心,已不能再飙起。无数的月夜都过去了,有时竟是整夜的看着,情感方面,却至多也不过“惘然”。

    痛定思痛,我觉悟了明月为何千万年来,伤了无数的客心!静夜的无限光明之中,将四围衬映得清晰浮动,使她彻底的知道,一身不是梦,是明明白白的去国客游。一切离愁别恨,都不是淡荡的,犹疑的;是分明的,真切的,急如束湿的。

    对于这事,我守了半年的缄默;只在今春与友人通讯之间,引了古人月夜的名句之后,我写:“呜呼!赏鉴好文学,领略人生,竟须付若大代价耶?”

    至于代价如何,“呜呼”两字之后,藏有若干的伤感,我竟没有提,我的朋友因而也不曾问起。

    一九二三年九月二十六日夜,闭璧楼。

    七

    我当然喜爱花草!

    在国内时,我的屋里虽然不断的供养着香花,而剪叶添水的事,我却不常做。父亲或母亲走了进来,用手指按一按盆土,就啧啧的说:“我看花草供到你的屋里来,就是她们的末日到了!”

    假如他二位老人家,说完这话就算了时,我自然不能再懒惰,至少也须敷衍敷衍;然而他们说完之后,提水瓶的提水瓶,拿剪刀的拿剪刀;若供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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