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二)
”
母亲说:“你既请了她,何妨再等一会?”和我说着,眼却看着父亲。父亲说:“开来也好,就请舅母和潜在这里吃罢。我们家里按时惯了,偶然一两次晚些,就这样的鸡犬不宁!”
我知道父亲和母亲只怕的是我今夜又不吃饭,如今有舅母和潜在这里,和星来一样,于是大家都说好——纷纭语笑之中,我好好吃了一顿晚饭。
饭后好一会,星才来到,还同着宪和宜,我同楫迎了出去,就进入客室。
话别最好在行前八九天,临时是“话”不出来的。不是轻重颠倒,就是无话可说。所以我们只是东拉西扯,比平时的更淡漠,更无头绪,我一句也记不得了。
只记得一句,还不是我们说的。
我和星,宜在内间,楫陪着宪在外间,只隔着一层窗纱,小孩子谈得更热闹。
星忽然摇手,听了一会,笑对我说:“你听你小弟弟和宪说的是什么?”我问:“是什么?”她笑道:“他说,‘我姊姊走了,我们家里,如同丢了一颗明珠一般!’”她说着又笑了,宜也笑了,我不觉脸红起来。
——我们姊弟平日互相封赠的徽号多极了!什么剑客,诗人,哲学家,女神等等,彼此混谥着。哪里是好意?三分亲爱,七分嘲笑,有时竟等于怨谤,一点经纬都没有的!比如说父亲或母亲偶然吩咐传递一件东西,我们争着答应,自然有一个捷足先得,偶然得了夸奖,其余三个怎肯干休?便大家站在远处,点头赞叹的说:“孝子!真孝顺!‘二十四孝’加上你,二十五孝了!”结果又引起一番争论。
这些事只好在家里通行,而童子无知,每每在大庭广众之间,也弄假成真的说着,总使我不好意思——我也只好一笑,遮掩开去。
舅母和潜都走了,我们便移到中堂来。时已夜午,我觉得心中烦热,竟剖开了一个大西瓜。
弟弟们零零落落的都进去了,再也不出来。宪没有人陪,也有了倦意。星说:“走罢,远得很呢,明天车站上送你!”说着有些凄然。——岂知明天车站上并没有送着,反是半个月后送到海舟上来,这已是我大梦中的事了!
送走了她们,走入中间,弟弟们都睡了。进入内室,只父亲一人在灯下,我问妈妈呢,父亲说睡下了。然而我听见母亲在床上转侧,又轻轻的咳嗽,我知道她不愿意和我说话,也就不去揭帐。
默然片晌,——父亲先说些闲话,以后慢慢的说:“我十七岁离家的时候,祖父嘱咐我说:‘出外只守着三个字:勤,慎,……’”
没有说完,我低头按着胸口——父亲皱眉看着我,问:
“怎么了?”我说:“没有什么,有一点心痛……”
父亲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说:“不早了,你睡去罢,已是一点钟了。”
回到屋里,抚着枕头也起了恋恋,然而一夜睡得很好。
早饭是独自吃的,告诉过母亲到佟府和女青年会几个朋友那里辞行,便出门去了。又似匆匆,又似挨延的,近午才回来。
入门已觉得凄切!在院子里,弟弟们拦住我,替我摄了几张快影。照完我径入己室,扶着书架,泪如雨下。
舅母抱着小因来了,说:“小因来请姑姑了,到我们那边吃饺子去!”我连忙强笑着出来,接过小因,偎着她。就她的肩上,印我的泪眼——便跟着舅母过来。
也没有吃得好:我心中的酸辛,千万倍于蘸饺子的姜醋,父亲踱了过来,一面逗小因说笑,却注意我吃了多少,我更支持不住,泪落在碗里,便放下筷子。舅母和嫂嫂含着泪只管让着,我不顾的站了起来……
回家去,中堂里正撤着午餐。母亲坐在中间屋里,看见我,眼泪便滚了下来。我那时方寸已乱!一会儿恐怕有人来送我,与其左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