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醉及其他》序
了眼角。拾起筷子来,还给C教授。从润湿的眼里望着桌子中间的银花插,觉得一花一叶,都射出刺眼的寒光!
席散了,随便坐在厅里啜着咖啡。窗外雨仍不止。卫女士说太晚了,要先回去。李先生也起来要送她。好在路不远,瑛借给她一双套鞋,他们先走了。许家和华家都有车子在外面等着,坐一会子,也都站起告辞。N女士住的远一点,C教授说他进城的汽车正好送她。
大家忙着穿衣戴帽。C教授站在屋角,柔声的对她说,他如何的喜爱她的小巧精致的家庭,如何的感谢她仓猝中为他预备的宴会,如何的欣赏她为他约定的陪客;最后说:“桢去年在国外写博士论文的时候,真是废寝忘食的苦干。我当初劝他不要太着急,太劳瘁了,回头赶出病来。他也不听我的话。如今我知道了他急于回国的理由了,我一点不怪他!”说着他从眼角里慈蔼的笑着,瑛也含羞的笑了一笑。
开起堂门,新寒逼人。瑛抱着肩,站在桢的身后,和大家笑说再见。
车声一一远了,桢捻灭了廊上的电灯,携着瑛的手走进客厅来。两人并坐在炉前的软椅上。桢端详着瑛的脸,说,“你眼边又起黑圈了,先上楼休息去,余事交给我罢!——告诉你,今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谢和得意……”
瑛站起来,笑说,“够了,我都知道了!”说着便翩然的走上楼上。
一面卸着妆,心中觉得微微的喜悦。第一次的宴会是成功的过去了!因着忙这宴会,倒在这最短的时间内,把各处都摆设整齐了。如今这一个小小的家庭里,围绕着他们尽是些软美温甜的空气……
又猛然的想起她的母亲来了。七天以前,她自己还在那阒然深沉的楼屋里,日光隐去,白燕在笼里也缩颈不鸣。父亲总是长吁短叹着。婢仆都带着愁容。母亲灰白着脸颓卧在小床上,每一转侧,都引起梦中剧烈的呻吟……
她哭了,她痛心的恨自己!在那种凄凉孤单的环境里,自己是决不能离开,不应离开的。
而竟然接受了母亲的催促,竟然利用了母亲伟大的,体恤怜爱的心,而飞向她夫婿这边来!
母亲牺牲了女儿在身旁的慰安和舒适,不顾了自己时刻要人扶掖的病体。甚至挣扎着起来,偷偷的在女儿箱底放下了那银花插,来完成这第一次的宴会!
她抽噎的止不住了,颓然的跪到床边去。她感谢,她忏悔,她祈祷上天,使母亲所牺牲,所赐与她的甜美和柔的空气,能从祷告的馨香里,波纹般的荡漾着,传回到母亲那边去!
听见桢上楼的足音了,她连忙站起来,拭了眼泪,“桢是个最温存最同情的夫婿,被他发觉了,徒然破坏他一天的欢喜与和平……”
桢进来了,笑问,“怎么还不睡?”近前来细看她的脸,惊的揽着她道,“你怎么了?又有什么感触?”
瑛伏在他的肩上,低低的说,“没有什么,我——我今天太快乐了!”
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二十日,北平协和医院。
《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