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的太太
在单身教授的楼上,住着三个人,L,T,和我。他们二位都是理学院教授,在实验室的时候多,又都是订过婚的人,下课回来,吃过晚饭,就在灯下写起情书,只要是他们掩着屋门,我总不去打搅。沉浸在爱的幸福中的人们,是不会意识到旁人的寂寞的,我只好自己在客厅里,开起沙发旁的电灯,从十八世纪的十四行诗中,来寻找我自己“神光离合”的爱人。
L和我又比较熟识一些,常常邀我到他屋里去坐。在他的书桌上,看到了他的未婚夫人的照片,长圆的脸,戴着眼镜,一副温柔的笑容。L告诉我,他们是在国外认识而订婚的,这浪漫史的背景,是美国东部一个大学生物学的实验室里,他们因着同学,同行而同志,同情,最后认为终身同工,是友情的最美满的归宿,于是就……L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他是一个木讷腼腆的人,以下就不知说什么好。我赶紧接着说:
“将来,你们又是一对居里夫妇,恭喜恭喜,何时请我们吃喜酒呢?”
于是在一年的夏天,L回到上海去,回来的时候,就带着他的新妇,住在一所新盖好的教授住宅里。
我们被邀去吃晚饭的那一晚,不过是他们搬入的一星期之后,那小小的四间屋子,已经布置得十分美观妥贴了。卧室是浅红色的,浅红色的窗帘、台布、床单、地毯,配起简单的白色家具,显得柔静温暖。书房是两张大书桌子相对,中间一盏明亮的桌灯,墙上一排的书架,放着许多的书,以及更多的瓶子,里面是青蛙苍蝇,还有各色各种不知名的昆虫。
这屋子里,家具是浅灰色的,窗帘等等是绿色的,外面是客厅和饭厅打通的一大间,一切都是蓝色的,色调虽然有深浅,而调和起来,觉得十分悦目。
客人参观完毕,在客厅坐下之后,新娘子才从厨房后面走出来,穿着一件浅红色的衣服,装束雅淡,也未戴任何首饰,面庞和相片上差不多,只是没有戴眼镜,说不上美丽,但自有一种凝重和蔼的风度。她和我们一一握手寒暄,态度自然,口齿流利,把我们一班单身汉,预先排练好的一套闹新房的话,都吓到爪洼国里去了。
席上新娘子和每一个人谈话,大家都不觉得空闲。L本来话少,只看着我们笑。我们都说:“L太太,您应当给L一点家庭教育,教他多说一点话。”她笑说:“恐怕是我说的话太多,他就没有机会出头了。”——席散大家有的下围棋,有的玩纸牌,L太太很快的就把客人组织起来,我是不大会玩的,就和这一对新夫妇,在廊上看月闲谈。我说:“L太太,不怕你恼,我看你的家庭布置,简直像个学文学的人,有过审美训练的。”她谦逊了几句,又笑说“我有几个学美术、文学的女友,在本行上造诣都很好,但一进入她们的家门屋门,×先生,真是如你所说的,像个学科学的人的家庭……”我觉得不好意思,才要说话,她赶紧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说,审美观念,有时近乎天生,这当然也不是说我真有审美的观念,我只是说所学的与所用的,有时也不一致。”从此又谈到文学,这是我的本行,但L太太所知道的真是不少,欣赏力也很高,我们直谈到牌局棋局散后,又吃了点冰淇淋才走。
L太太每天下午,同L先生到实验室,下课后,他们二位常常路过我们的宿舍,就邀我去晚饭。大厨房里的菜,自然不及家庭里的烹调,我也就不推却,只有时送去点肉松、醉蟹、糖果饼干之类,他们还说我客气。
冬夜,他们常常生起壁炉,饭后就在炉边闲谈。我教给他们喝一点好酒,抽一点好烟,他们虽不拒绝,却都不发生兴趣。L太太甚至于说我的吃酒抽烟,都是因为没有娶亲的原故,因而就追问我为什么不娶亲,我说:“L太太,你真是太清教徒了,你真没有见过抽烟喝酒的人,像我这样饭前一杯酒,饭后一支烟,在男人里面,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