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赵清阁
本没有注意到黑暗中默坐的女教师!等到警报解除,大家挤到洞口,虹拉着孩子,向我道谢。她的腼腆笑容,和洞外的阳光,一样的耀眼。
从那时起,我们在洞里外,都常常招呼,谈话。
这一个夏天,我忽然觉得有说不出的高兴,工作之中,常常忍不住微笑,口里常常吹着短歌。接到诉苦催款的信,也不会影响到我的睡眠,粗恶的饮食,也能下咽,而且吃得很多。我觉得我是在幸福中饮食,在幸福中眠起,世界上只要有着虹和我,其他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虹和我第二次去看那房子,是在一个星期日,我们约定在那廊上野餐,我带的是两斤大饼,半斤酱牛肉,和一瓶水。
虹带着一包花生和几块糖。那时我们彼此都已知道对方是拉着一车重担的小牛,更不在这些事上客气,而且我们都吃得十分香甜。吃过了野餐,我带着虹从后门进去,细细的看了每一间屋子。虹张着一双大眼,不住的赞叹这建筑师的缜密的心思。那天她穿着一件淡黄色沿黑边的单衫,散发披肩,双颊上有着一层不常见的健康的红润。她兴奋的指画着说:“你看这方向多好,整个房子朝着东南!这东南角的屋子正好做书房,东窗前可以放一张大大的书桌,四墙嵌上矮矮的书厨,南窗下再放一张小小的茶几,九张小椅子,这屋子就不必再有别的陈设了。”一转身她又往后走,嘴里说:“这间朝南的房子,正好做卧房,阳光也好,配上浅红色的窗帘,矮床,摇椅,和一张小巧的梳妆台,空气就非常的柔静。最好的还是外面的一大间……”她说着又走到外面大屋子里,倚着窗口,回头笑说:“这四周松影太浓了,这间要挂上彩云式的窗帘,才显着光亮。买白布来,拿油彩画上去,这样,无论屋里插什么颜色的花草,全都合式。壁炉上挂上蒙纳利萨(Monaliza)的画像,再配上一对淡黄色的蜡烛,该多么淡雅!这看这壁炉,多大,多简朴!山后有的是乱柴,去捡些来,冬天阴雨的黄昏,把壁炉点上,不点灯,在炉火中品茶,听雨,呵,听到半夜我也愿意……”她呼吸有些急促,不住的说了下去。
我一声不响的看着她,这少女多么美丽,多么聪明!她竟在这空屋里,用幻想布置了一个最美丽的住宅……我快乐的微笑了,我说,“虹,等明儿我攒够了钱,把这所房子买下来,接你来住!”她惊异的抬起头来望着我,脸上忽然盖上一层更深的红晕。我知道我说错了话,赶紧接着说:“你既然如此喜欢,我买了这房子,分租给你。”她才笑了一笑,但立刻又皱起眉来,心不在焉的往外走,我也便跟到廊外,我们都沉默了下来。本来么,我从来没有表示过我爱她,她也没有说过她爱我,其他的更谈不到了。不过,只要我们心里都明白、都了解,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后我们又去过许多次。这一夏天,空袭太多了,我不能工作,她也没有教书,但我们都不到防空洞里去,山上本来安全,这院里又是最幽静的地方,在阳光和月色下,我们就坐在廊栏上闲谈。虹在庭院布置上,又添了许多意见:廊下要种些玫瑰,竹边要栽上美人蕉,石阶两旁要植些杜鹃,剪平了便是天然的短墙……我总是微笑的听着,这种谈话,总继续到警报解除为止。
雾季来临,空袭没有了。我赶着补做实验室里的工作,虹也给学生赶补功课,我们见面的时候很少。但在忙逼劳碌之中,我的心中,总憧憬着那在幻想中布置起来的房屋和庭院,和在房里院中欢笑行走的虹。这憧憬使我沉迷,使我陶醉,一想起来,胸头便热烘烘的!
春天该是更快乐的了,而我的心里,却加上一层重压。上海家的来信,总是提到生活越来越高,父亲的宿疾也越来越重,债是借到无可再借,希望我能够寄点钱回去。否则不但弟妹们要失学,就是全家也眼看着要断炊了。
虹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