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香魂一缕随水去
茂陵又添了一座巨大的坟冢,太子刘据的心也从送别大司马那一天起,积下了像山冢一样的块垒。
卫青薨陨的消息他是在博望苑中听到的。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身后的一座山崩塌了,从此守护他的就只有母亲卫子夫了。
他沉默良久,抬起头来时,双眼都浸在咸涩的泪光中了,他的呼唤似博望苑中的风吹皱的荷池,波浪绵延不绝。
在大司马府吊唁时,他看到了憔悴不堪的母后。母后此时与他有着一样的忧郁和痛苦,可她在任何时候,都总是为了父皇而把一切的委屈隐忍在心底。
自从漠北和河西战役后,父皇就没有再给舅父统军出征的机会,但她依旧不断地提醒舅父,凡事要约束自己,以致他后来在朝堂奏事都谨小慎微,言语不畅了。
她不是不知道,长公主常为儿子与卫青发生龃龉,拿出身伤害他们,可每次都是在母后的开导下,以舅父的道歉而结束。
父皇一面借助卫氏甥舅,为大汉拓疆开土,另一面又对舅父在朝野的威信睁眼警惕着,所以,母后总是要舅父宁可大智若愚,也不可锋芒外露。
与当年表兄霍去病去世相比,舅父的葬礼规模不免逊色,既没有发属国玄甲,父皇也没有亲自送大司马到茂陵安排,而只写了“功垂千秋”绢帛。
刘据相信,面对舅父的亡灵,母后一定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在椒房殿詹事代她行祭奠之礼时,她只是抚摸着大司马的灵柩默默流泪。
他发觉母后忽然一下子变得很迟钝了,在登上銮驾时,几乎都挪不动脚步了……
这情景让刘据很难受,也由此而生了对父皇的诸多怨恨。且不说那些因为后宫纠葛给母后带来的伤害,单是父皇笃信方士,让两个姐姐承担了那么多痛苦,就让刘据一想起来就心垒郁结。
从大司马府回来,他请太傅卜式为他拟了一道奏章,提出要亲自送舅父到茂陵,看着他安葬。
父皇很快地就允准了他的奏疏,并特意安排金曰磾为他驾车。这让他觉得父皇对他来说,是一个难以琢磨的谜。
葬礼之后许久,无论是刘据还是卫子夫,都无法走出失去亲人的悲痛。
每一次请安时,刘据都要陪母后说说话,以放松她的心情。叙话时,刘据一般不让女御长和黄门、宫娥在一边。
这一天,母子俩又在未央宫椒房殿里饮茶叙话。
刘据还是按捺不住,把平日听到的和自己想的在母亲面前发泄一番。
他端着茶杯,对卫子夫道:“母后有所不知,现在朝廷没人愿意做丞相了。”
“量才任官,选贤用能,是你父皇的事。你只要读好书就是了。”
刘据不以为然:“孩儿作为太子,怎么能对社稷大事熟视无睹呢?孩儿听说,自庄青翟、赵周之后,就没有人再敢接任丞相了。太傅石庆,接任之后甚至伏地而泣。泱泱大汉丞相,这副模样能不让人寒心么?”
先来的刘嫣坐在太子下首,接话道:“还有,大司马薨后,几位表弟都被父皇忘记了。外面传的可多呢!说朝廷大兴方士,滥筑宫观,百姓不堪其负,纷纷逃亡。”
“还有!这些年父皇对霍嬗的死讳莫如深,一直没有个令人信服的说辞,可怜妹妹她至今……”
卫子夫听得出来,女儿的话带着深深的失落。他们摆不脱卫氏家族曾经拥有的荣耀,这倒也情有可原。可她是皇后,不能任由他们这些情绪蔓延滋长。
卫子夫看一眼面前的儿女道:“这是你们父皇的事情,你们悉心体味就是,这些话在本宫这里说说就罢了,出去不许张扬。”
可刘据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怨气:“霍嬗之死之所以束之高阁,都是因为父皇沉醉于长生不老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