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
前门吧。”
她拉开纸门,带我们走下仄廊,老太太微笑地在纸门边向我们鞠躬送别。
这时,前院里有了淡淡的月光,月光中看见一棵柿子树和一丛丛矮矮的黑影。现在枝头挂着几只柿子的,就是我那夜所看见的那棵树了,那么这间新的书屋,就是前年那间日本式屋子的旧址。
我正在凝望窗外,惠子从后面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她自己坐在我的后面。我看不见她的脸。她说:“你知道,我母亲病得很厉害,已经有半年没有起床了,我又整天在外边跑,白天只好请一个看护来服侍她,夜里就由我和女儿两人轮班。母亲病了,医药费,还有其他的,当然又多花一些,我的稿子又卖不出去。人家拒绝用我的稿子,想叫我屈服——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掐住我。但是,我……我是不会屈服的。我已经选定了一条斗争的道路,”
她紧握着我的手,“你不笑我狂妄吧,我把自己当做一个‘取火者’,我从你们那里,取得了真理之火:只有斗争,只有把美帝国主义者赶出去,日本人民才有出路……”
这时房门轻轻地开了,我们都回过头去,一个胖墩墩的姑娘,单眼皮,红脸蛋,端着一个大盘子进来,上面有果子汁冰水,点心,花生米,还有一只长颈玻璃瓶,里面插着两朵红玫瑰。
惠子脸上忧郁的神情,一下子没有了,她用十分怜爱而自豪的眼光,看看这女孩子,一面叫:“静江,这是谢阿姨,过来见见。”我赶紧站了起来,静江却很腼腆地笑着,远远地站在桌边鞠了一躬,把杯盘什么的摆好,又悄悄地出去了。
惠子拉着我,回到桌边坐下,给我倒了半杯果子汁,对了一些冰水。她自己也倒了一杯。她举起杯来向我一笑:“这杯水就是告诉你,我还没有穷到喝不起果子汁的地步……说正经的,我至终也想出了个办法,就是‘吃瓦片’的办法。我一咬牙将父亲的藏书都卖了,又借了些钱,拆了旧房,盖起这几间房子。回头带你参观一下:卧房,卫生间,小厨房,应有尽有,满可以得到一笔不少的租金呢。这样,我每月有了固定的收入,就可以放心地搞我的工作了。现在我们祖孙三代挤在房边没有拆掉的两间小屋里,要是我母亲病情可以稳定下来,或者……”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仿佛要摇掉一些不幸的想法,“静江呢,明年春天就毕业了,我就没有什么太大的负担了。”
我默默地望着她,心里想着她目前的环境……她凝视着水杯,说:“在今天的日本,做一个进步的作家是不容易的。你们回想起自己十几年前的情况,也就可以了解了。不过,我有过一次很痛苦的经验,几乎使我丧失了信心,你们听来也许会觉得好笑的。就是在反美日条约斗争的头一次示威游行的时候,有些我所认识的朋友,同在美国留过学的,和我站在一个行列里,我们肩并着肩,手拉着手,仿佛感觉到沸腾的血液在我们体内交流。我心里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快乐。可是,以后几次的游行,我发现我的同学朋友一次比一次少了。我手里拿着旗帜,举目四望,一阵阵的寂寞之感,向我袭来……”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会,我看见她闪着泪光的眼里,忽然露出了微笑。
她拦住我:“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但是,我自己想起了也记住了一句真理,就是‘知识分子如果不同工农结合,必将一事无成’。现在我们行列里的工农群众,不是更少了而是更多了。现在,我举目四望的时候,只望着举着草席编的大旗的,头上缠着布巾的,他们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快乐……有一次,仿佛是一个奇迹出现了,我在青年的队伍中,发现了我的女儿——静江!她没有看见我,只顾使劲地挥舞着旗帜,喊着口号,脸上汗淋淋的,显出一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愤怒和兴奋的光。”
她低头擦去了落下的快乐的眼泪,接着说:“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