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宝山归来
从旧社会的黑暗深渊中解放出来的,在新社会,她听到人们尊她为‘人民教师’,她感到光荣和骄傲。我们这一代呢?
就说我自己吧,解放那一年,我才五岁。在小学时代,人们把我们当做‘祖国的花朵’,在中学时代,人们把我们看做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没想到当我们走上了光荣的‘人民教师’
的岗位,立誓‘忠诚党的教育事业’,像杜老师那样,为培养革命接班人而付出全部心血的时候,从‘四人帮’的黑手里,一顶顶比磨盘还重的帽子,向着我们压来!什么‘蛀虫’、什么‘苍蝇’、什么‘修正主义苗子’;他们说,我们是在辛辛苦苦地‘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是在精心培养‘修正主义的精神贵族’。最后呢,他们说‘打修正主义的靶子,子弹要穿过教师的身体’!……”说到这里,她声音颤抖了,她掏出手绢来,却来擦我腮边的眼泪,轻轻地扶着我的肩膀说:“对不起,我太气愤了,未免说得激动一些。那时我们学校里虽然也有少数受到‘四人帮’教唆怂恿的学生,认为‘反教师就是反潮流’,处处和我们为难、捣乱,但是我们并没有灰心丧志!因为我们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幼苗,他们正在被摧残、被腐蚀。作为一个忠诚的园丁,我们这些披枷带锁的、被一颗颗毒弹穿透的身体,还是屹立不倒,凛然地死守住这块园地。我们的手脚虽然是被一根根的黑绳捆住了,我们的忠诚的眼睛,还是充满热爱地盯着这一片枯萎憔悴的幼苗!”说到这里,她爽朗地笑了起来,接着又说:“我们并没有感到寂寞,我们并不是孤单地站在苗圃旁边呵!有多少学生家长,特别是工人、农民的家长,诚挚地跑来对我们说:‘老师,不管他们怎么说,对我们的孩子,您还是要好好地管、好好地教呵!我们自己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弄得现在我们想大干社会主义也干不好。您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们的委托呵!’还有我们的大多数学生,也总是在课外跑到我们家里,来安慰我们,求我们辅导他们的学习。多么可爱的孩子呵!为着他们和他们的父母,我们就坚决地咬着牙干下去……现在可好了!也就是杜老师所说的‘从此,教师大有作为了,教育大有希望了’。您放心,党胜利了,无产阶级胜利了,人民胜利了。有党的领导,有人民的支持,我们一定会而且一定要信心百倍、勇往直前地干下去……”
我有什么不放心呢?像她这样的老师——杜老师的接班人,还有千千万万。他们的枷锁打开了,精神焕发了,已在动手捉虫、除草、浇灌、施肥了。眼看这一片园地就要呈现出一片灿烂的春光!
窗外还是初秋景色……我凭窗望着这位年轻老师勇健地走去的背影,我心里暖烘烘地,我闻到了漫山遍野的春天气息。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二日追记。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文艺》1978年第1期,后收入《晚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