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游漫步。只有一侧林立街村。只有街村一侧才有人行道。另一侧紧挨柏油马路,徒然屹立着一道石头墙。这是一家大宅邸的石头墙,沿着坡道绵延而上。战前街树一侧是贵族的宅邸,内宅深广。人行道旁挖了一条深沟,垒着石崖。也许是有点模仿护城河的形式。沟对面是平缓的斜坡,种植着小松树。松树也残留着前人精心修剪过的痕迹。松林上方可以看见一堵白色的围墙。围墙低矮,耸着瓦顶。银杏树高耸,芽叶稀疏,不足以把枝头掩盖,其高度和方向迥异,在斜阳的辉映下,浓淡有致,娇嫩得如少女的肌肤一般。
少女上身穿着白色毛线衣,下身是粗布裤子。卷起了灰色的蹭旧了的裤边,露出红色的格子,鲜艳夺目。叠短的裤子和帆布运动鞋之间,可以窥见少女白皙的脚。
浓密波滑的黑发披垂在双肩上,从耳朵到脖颈白净得出奇,实在美极了。她牵着狗链,肩膀稍微倾斜。这位少女奇迹般的魅力牵掣着银平。光是红色格子的叠边和白帆布运动鞋之间看到的少女的洁白肌肤,就足以使银平的内心充满了哀伤,以致想死,或想把少女杀死。
银平回忆起从前故乡的表姐弥生,回忆起他从前的学生玉木久子,如今他已经感受到这少女的脚跟也是不能靠近的。弥生肌肤白皙,却暗淡无光。久子肌肤微黑,却色泽凝滞。没有这少女那种天仙般的风韵。再说,同弥生游玩时的少年银平,和接近久子时的主任教师的银平相比较,现在的银平落魄潦倒,心力已交瘁了。虽是在春日的黄昏,银平仿佛置身在刺骨的寒风之中,衰萎的眼眶里镶满了泪珠,登上了一小段上坡道,他便气喘吁吁了。膝盖以下麻木无力,已。追不上少女。银平还没有看见少女的脸。他想,至少要同少女并肩走到斜坡上,哪怕是谈谈狗也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且眼下就有此良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银平张开右掌挥了挥手。这是他边走边激励自己时的习惯。此刻唤起这样的感触:手捏着还有体温的死老鼠,睁大眼睛、嘴流鲜血的老鼠的死尸。那是湖畔弥生家的那只日本硬①在厨房里逮到的老鼠。弥生的母亲对它说了些什么,然后拍了拍它的头,它就乖乖地放开了。老鼠落在地板上,狗又要跃跳过去,弥生却把狗抱了起来。
①供玩赏和猎获小动物用的一种小犬。
“好了,好了。你真棒,真棒呀。”弥生抚慰着狗说。然后她命令银平:“银平,你把老鼠拿走吧。”
银平连忙把老鼠捡起,老鼠嘴里流出的血,滴了一滴在地板上。老鼠的身体还温乎乎的,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虽说瞪大眼睛,却是老鼠的可爱的眼睛。
“快点扔掉吧。”
“扔在哪儿?……”
“扔到湖里去好罗。”
银平在湖边,手抓住老鼠的尾巴,使劲往远处扔去。在黑黢黢的夜里,只听见“扑通”响起了孤寂的水声。银平一溜烟地逃回家去。弥生不就是大舅舅的女儿吗?
银平悔恨不已。那是银平十二三岁的往事了。银平做了一个被老鼠吓呆了的梦。
小狗逮过一次老鼠,就老记住这件事,每天都盯着厨房。人同狗说些什么,狗就如同听到老鼠声,飞跳到厨房去。一见它的踪影,它肯定已经蹲在厨房角里。可是,它又不能像猫那样子。它抬头望见老鼠从搁板顺着柱子往上爬,就歇斯底里地吠叫起来。活像被老鼠附身,变得神经衰弱了。他从弥生的针线盒里偷了一根带着红线的缝针,伺机扎穿狗的薄耳朵。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吧。事后大家吵吵嚷嚷,如果缝针带着红线穿过狗耳朵,人们就会怀疑这是弥生干的。银平在狗耳朵上一落针,狗发出悲鸣逃之夭夭,没有扎成。银平将缝针藏在口袋里,折回自己的家中。他在纸上画了弥生和狗的像,用那根红线缝了好几针,然后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