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声 二
修一的大鼾声很快就停止了。信吾却难以成眠。
信吾想道:难道保子打鼾的毛病也遗传给儿子了吗?
不是的。或许是今晚饮酒过量了吧。
最近信吾也没听见妻子的鼾声。
寒冷的日子,保子依然酣酣入睡。
信吾夜里睡眠不足,翌日记忆力更坏,就心烦意乱,有时陷入感伤的深渊之中。
或许信吾刚才就是在感伤中听见修一呼唤菊子的声音的。或许修一不仅是因为舌头不听使唤,而且是借着酒疯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羞愧呢。
通过含糊不清的话语,信吾感受到的修一的爱情和悲哀,只不过是信吾感受到自己对修一的期望罢了。
不管怎么说,这呼喊声使信吾原谅修一了。而且,觉得菊子也原谅了修一。信吾因而理解了所谓骨肉的利己主义。
信吾对待儿媳菊子十分温存,归根结底仍然存在着偏袒亲生儿子的成分。
修一是丑恶的。他在东京的情妇那里喝醉了回来,几乎倒在自家的门前。
假如信吾出去开门,皱起眉头,修一也可能会醒过来吧。幸亏是菊子开门,修一才能抓住菊子的肩膀走进屋里来。
菊子是修一的受害者,同时也是修一的赦免者。
二十刚出头的菊子,同修一过夫妻生活,要坚持到信吾和保子这把年纪,不知得重复宽恕丈夫多少次。菊子能无止境地宽恕他吗?
话又说回来,夫妻本来就像一块可怕的沼泽地,可以不断地吸收彼此的丑行。
不久的将来,绢子对修一的爱和信吾对菊子的爱等等,都会被修一和菊子夫妇的这块沼泽地吸收得不留形迹吗?
信吾觉得战后的法律,将家庭以父子为单位,改为以夫妻为单位,这是颇有道理的。
“就是说,是夫妇的沼泽地。”信吾自语了一句。
“让修一另立门户吧。”
也许是年龄的关系,竟落下这样的毛病:心中所想的事,不由地变成自语了。
“是夫妇的沼泽地。”信吾这句话乃至包含着这样一层意思:夫妇俩单独生活,必须相互容忍对方的丑行,使沼泽地深陷下去。
所谓妻子的自觉,就是从面对丈夫的丑恶行为开始的吧。
信吾眉毛发痒,用手揉了揉。
春天即将来临。
半夜醒来,也不像冬天那样令人厌烦了。
被修一的声音搅扰之前,信吾早已从梦中惊醒了。当时梦境还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被修一搅扰之后,梦境几乎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或许是自己心脏的悸动,把梦的记忆都驱散了。
留在记忆里的,就剩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堕胎的事,以及“于是,某某子成了永恒的圣女”这句话了。
信吾在读物语读物。这句话是那部物语读物的结束语。
信吾朗读起物语读物来,同时物语的情节也像戏剧、电影那样,是在梦中展现的、信吾没有在梦中登场,是完全站在观众的立场上。
十四五岁就堕胎,还是所谓的圣女,太奇怪了。而且,这是一部长篇物语。信吾在梦中读了一部物语名作,那是描写少年少女的纯真爱情。读毕,醒来时还留下了几分感伤。
故事是:少女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也没想到要堕胎,只是一味情深地恋慕着被迫分离了的少年。这一点,是不自然的,也是不纯洁的。
忘却了的梦,日后也无法重温。阅读这部物语的感情,也是一场梦。
梦中的少女理应有个名字,自己也理应见过她的脸,可是现在只有少女的身材,准确地说,是矮小的身材,还留下朦胧的记忆。好像是身穿和服。
信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