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和历史
童年的时候,卡的家位于尼尚坦石,当律师的父亲、当家庭妇女的母亲、可爱的妹妹、忠诚的仆人、家具、收音机和漂亮的窗帘构成了这个中产阶级的“家”。对卡来说,贫困是这个“家”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开始的地方。那个世界是无法触摸的、危险的一种黑暗,在卡童年时期的想像中,它只是形而上的一种存在。尽管这种存在在他以后的生活中没有太大的变化。在伊斯坦布尔突然下决心踏上卡尔斯之旅的原因,也难以将它解释成为回归童年时代的一种冲动。尽管卡远离土耳其,也知道卡尔斯是近些年来国内最贫困、最无人关注的地方。从生活了十二年的法兰克福回到伊斯坦布尔,看到童年时和小伙伴们一同走过的那些伊斯坦布尔的街道、店铺、影院都已面目全非,或者已不存在,或者已失去了活力。这唤起了卡要到别处去寻找自己童年和纯真的愿望,因此卡尔斯之行也可以说卡是为了再见留在童年记忆中他那中产家庭的贫困。因此,当他在卡尔斯店铺的橱窗里看到童年时穿过却在伊斯坦布尔再也没见到过的那种吉斯拉威德牌的体操鞋时,当他看到威祖夫牌的炉子时,当他看到装着卡尔斯圆形奶酪的那种由六个三角形组成的盒子时(这种盒子是他对卡尔斯最初的认识),卡感到如此地幸福,以至于他都忘记了那些自杀的女子,为自己身在卡尔斯而感受到了一种安宁。
近中午时,卡告别了塞尔达尔先生,采访了民众平等党和阿塞拜疆族的一些重要人物之后,独自在大雪中漫步。走过阿塔图尔克大街,过了桥,径直朝最贫困的街区走去,卡心中充满悲伤,除了狗叫声外没有任何声息的沉寂中,那无休无止的雪,飘向远方看不到的陡峭山岭,飘向塞尔柱时期的城堡,飘向那不知是历史遗迹还是棚屋的废墟,卡觉得除了自己没别人留意这些,眼中蓄满了泪水。尤素福帕夏街区公园的秋千断了,滑梯也坏了,公园旁边有片空地,空地尽头的电杆上有个大灯,用来照亮那里的煤场。卡看着一些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在灯下踢足球。听着年轻人被大雪压低了的叫喊声、对骂声,卡觉得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雪中,尘世里的这个角落离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有种让人难以置信的荒凉,卡内心中出现了真主的念头。
最初,与其说这是种念头不如说是一个画面,然而是那种在展馆中匆匆忙忙看完后努力想要回忆却怎么也无法再现的那种画面。与其说是一个画面不如说是转瞬即逝的一种感受,而这种感受卡也不是第一次才有。
卡在伊斯坦布尔一个信奉共和主义的世俗家庭里长大,除了在小学的宗教课程里学过一些宗教知识,没受过任何其他伊斯兰教育。近年来,当他内心中时不时有类似现在的这种幻象出现时,他没有慌乱,也没有去追寻这种不真切的、充满诗意的冲动。至多,在他内心中会产生一种乐观的想法:世上有一处值得欣赏的美景。
卡回到旅馆自己的房间,想暖和暖和再休息一会儿,他饶有兴趣地翻着从伊斯坦布尔带来的有关卡尔斯历史的书,一整天的所见所闻和阅读历史令他回忆起的童年传说,在他的头脑中混杂在了一起。
在卡尔斯有一些别墅,尽管距离遥远,但这些别墅也使卡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曾几何时,住在这些别墅里的那些生活富足的中产阶级们,他们常常在这里举行舞会,没完没了地进行宴请。卡尔斯曾是来往格鲁吉亚、第比利斯、高加索山脉之间的必经之路,因此,靠着卡尔斯有利的地理位置,依靠贸易,依靠卡尔斯位于上个世纪奥斯曼和沙皇俄国这两个没落帝国边境的优势,依靠这两个帝国驻守在这里的军队,这些人发了家,致了富。奥斯曼帝国时期,这里就是多个民族聚居生活的地区,生活在这里的有一千年前在这里修建了雄伟壮丽的教堂的亚美尼亚人,有躲避蒙古大军和伊朗军队的波斯人,有拜占庭帝国和蓬图斯王朝时期留下来的希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