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四
迹。
过了这垛墙,马上或者几乎马上就展现出一片起伏不大的石头海岸——这海岸是大片的灰色石子,坡度不大,逐步落到水边,一点也看不见沙滩,即使在落潮时也看不见。
马弟雅思走下那几步通到平坦岩石那边去的花岗岩石级。他从左边望过去,可以看见防波堤的外堤,堤身笔直,被太阳照耀着,堤上的围墙和下面的堤身连成一片,看不出接缝的痕迹;在防波堤上只有这片平面是这样的。只要石级相当好走,他继续向着海的方向走去;可是他不久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不敢跳过岩石上的一个裂口,这裂口其实并不大,只不过他脚上穿着厚皮鞋,身上穿着短袄,手里还拿着那个贵重的小箱子,使他觉得行走不便,所以不敢跳过去。
于是他在岩石上坐下来,面对着太阳,把小箱子靠着身边放好,使它不至于滑下去。尽管这儿的风比较大,他仍然把短袄的腰带松开,解掉所有的纽子,把左右衣襟分开拉向后边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到上衣的左边暗袋里摸了摸他的皮夹子。水面猛烈地反射着阳光,逼使他把大半边眼皮都闭起来。他想起了轮船上的那个小姑娘。她睁大着眼睛,昂起头——两只手收拢到背后。她的神气仿佛被绑在铁柱子上。他又把手伸进上衣的暗袋里,拿出皮夹子,检查一下昨天他从当地一份日报《西方灯塔》上面剪下来的那段新闻是否还在那里。其实这份剪报没有什么理由会丢失。马弟雅思把皮夹子又放进原来的衣袋里。
一个小浪头冲向斜坡脚下的那几块岩石,打湿了一块石头的、刚才还是干燥的部分。潮涨了。一只海鸥,第二只海鸥,然后第三只海鸥,一只跟着一只,顶着风慢慢地滑翔——动也不动。他又看见了钉在防波堤堤壁上的那两只铁环,登陆斜桥凹角里的水有节奏地一涨一落,使两只铁环时而淹没,时而显露。最后一只海鸥突然离开它的飞行路线,像块石头似的跌下来,冲破水面,然后消失了。一个小小的浪头撞到岩石上,发出了一下拍击声。他又站在狭窄的穿堂里,对着半开的房门,房间的地上铺着黑白瓷砖。
那个举动战战兢兢的年轻姑娘坐在那张凌乱的床的边沿上,她的赤裸的脚搁在羊皮毯子上。床头小桌上的灯亮着。马弟雅思把手伸进上衣的暗袋里,把皮夹子拿出来。他从皮夹子里拿出那张剪报,把皮夹子放好,然后再一次从头到尾把那段新闻仔细读了一遍。
其实新闻的内容不多。文章的长度并不比一段次要的新闻长。其中一大半篇幅描写的仅仅是发现尸体时的一些毫无用处的情况;而整个结尾则用来评论警察局准备从哪些方面着手侦查,剩下来描写尸体本身的篇幅便只有寥寥几行了,根本就没有提及被害人受到的是何种暴行。关于这一类事件,使用“可怕”、“卑鄙”、“可恨”等形容词来阐明案情,是不足以说明问题的。对于女孩的悲惨遭遇含含糊糊地说几句哀悼的话,也等于白说。用来叙述死亡经过的那些隐隐约约的话,其实是报纸上这一栏里传统使用的陈言套语,充其量只能提供一些梗概。读者很清楚地感到编辑们每遇到类似的事件都使用同样的词句,绝不设法对一个特定的案件提供一些真实情况,简直叫人怀疑他们自己对案情也是一无所知。他们一定是从两三个基本细节,如年龄或头发的颜色等开始,把整个案情从头到尾捏造一遍。
一个小浪头从下往上冲击岩石,离开马弟雅思只有几公尺远。他的眼睛开始觉得疼痛。他挪开眼睛,回过来向岸边望去,沿着海岸有一条“海关路”向南伸延,那里阳光同样猛烈得使人睁不开眼睛。他索性把眼睛全闭起来。另一边,在防波堤的围墙后面,那排正面平直的房屋沿着码头一直伸延到那个三角形广场和那个围着铁栏杆的纪念碑。这一边是一连串的店面橱窗:五金店,肉店,“希望”咖啡店。他刚才就是在这所咖啡店的柜台上喝了一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