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1-13
通通信,不见其人,不闻其声,就能爱上一个人?坦克手的信里越来越多的地方不能再念给同学们听了。直到有一次葛沃兹捷夫本人向她承认,有种感情,按他的表述是一种“未曾相见的爱情”摄住了他,自那以后,安纽塔确信她开始恋爱了,个过个是像中学生那样恋爱,而是真正地堕入了爱河。她感到,如果如今中断了她朝思暮想的这些信件,那么生活对于她就失去了意义。
就这样,他们虽说没有相互见面,却恋爱起来。此后葛沃兹捷夫开始经历了一种古怪的情绪,他的来信写得不安,犹豫,欲言又止。不久他鼓足勇气给她写道,他们没有相互见面就恋爱,这样可不好,还说她大概很难想象他的伤疤有多么丑陋,他完全不像他给她寄的那张旧照片上的模样了。他不敢欺骗她,请求她在亲眼见到与什么样的人恋爱之前中断在信中表白情愫。
姑娘起初大为恼怒,接着又担心害怕起来。她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来。照片上是一个清秀的小青年:固执的颧骨、挺直而美丽的鼻子以及小巧的胡子和秀气的嘴唇。“现在呢?你现在会是怎样呢?我亲爱的人儿,痛苦吗?”她端详着照片轻轻地说道。作为一名医学院的学生,她知道烧伤的创伤愈合后,会遗留下深深的,无法痊愈的疤痕。蓦地她的脑海中晃现出一具她在解剖陈列馆里看到的患狼疮后的人的标本:脸上好似耕犁出的垄沟和凸畦;嘴唇参差不平,像是被侵蚀了似的;眉毛一撮一撮的,眼睑通红通红的,没有睫毛。如果是这样怎么办呢?姑娘害怕起来,脸色部吓得发白。然而她又立即责骂自己……要是那样,又有什么关系!他是在热腾腾的坦克里同敌人作战负的伤,他捍卫了她的自由,她上学的权力,她的荣誉和生命。他是个英雄,战争中多少次冒着生命危险,如今又要重返前线,重新投入战斗,再次冒着生命危险。而她呢?她为战争做过什么?挖过战壕,在房顶上值过班,在后方医院工作,难道这能与他的所作所为相提并论吗?“就这些顾虑而言,我自己就不配他!”她责骂自己,下意识地驱散了那幅布满疤痕的丑脸的可怕幻影。
她给他写了一封他们通信以来最温柔甜蜜,也是最长的信。关于她的那些矛盾牛争,葛沃兹捷夫自然一无所知。他收到的是一封对自己的担心作热情回覆的信。他久久地、反复地阅读着,甚至告诉了斯特鲁契柯夫。斯特鲁契柯夫关心地听罢此事,答道:
“别胆小怕事,坦克手,‘喝水喝不到脸面,过日子不管俊丑’,老弟,这叮是古训呢!是这样的,如今呀,老弟,男人们可金贵了。”
这番坦诚之言显然未能安慰葛沃兹捷夫。出院的期限临近了,他照镜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一会儿从远处用所谓粗略的浮光掠影似的目光端详自己,一会儿又将自己残缺畸形的脸贴近镜于,一连好几小时地抚摸着凹凸的疤痕。
根据他的请求,克拉夫奇雅?米哈依洛夫娜替他买了扑粉和面霜。可是他立即就确信不疑,他的残缺是任何化妆品也掩饰不住的。然而一到夜里,当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他就悄悄走进厕所里,在那里长久地按摩红色的疤痕,扑上面粉,再重新按摩,然后满怀希望地照镜子。远处看,无论哪一部位都精神十足: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臀部,笔直而肌肉发达的双腿。可是往近一看,面颊上和下巴上的红色疤痕以及紧绷的皮肤一下子让他堕入绝望之中。他恐惧地想到:她将如何看他?会忽地惊吓起来,会忽地打量他一眼,转身就走,耸耸肩。或许还有比这更糟的情景:她会出于礼貌与他谈上一两个钟头,然后说上一套冠冕堂皇的冷冰冰的话——就再见啦。葛沃兹捷夫激动起来,恼怒得脸色苍白,似乎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那时他又从长衫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审视着这个胖姑娘:高高的额头,一头柔软而并不浓密的蓬松的秀发往后梳理着,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