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3
研究过了。德国人按他们的惯例集中全部兵力想逞一下威风,把尖刀刺入做着晨梦的熟睡的对手肩上。可是对手只是装成熟睡而已。它抓住偷袭者拿着刀子的手,于是这只手就被它那钢铁般大力士的手指紧握着,发出咯咯的断裂声。在几十公里长的前线上疯狂猛烈的炮火轰击声还没有平静下去,可是那些被自己的炮声震聋了耳朵,被笼罩着他们阵地的火药烟熏得睁不开眼睛的德军,已在自己的战壕里看到了一团团爆炸的火球。苏军的大炮打得特别准。他们不像德国人那样对着射击地域乱射,而是对准目标,对着炮台,对着炮兵连队,对着已经集结在阵地上的大批的坦克和步兵,对着桥梁,对着地下弹药库,对着掩蔽所和指挥部开炮。
德国人的炮轰变成了强大的炮火对抗,双方都有几万门各种口径的大炮投入战斗。当切斯洛夫大尉的飞行大队的机群在机场着陆的时候,大地在飞行员们的脚下颤抖着,爆炸声不停地轰鸣着,连成一片绵延不断的沸腾的喧闹声,仿佛有一列巨大的火车沿着铁桥缓缓地行驶着。火车开啊,开啊,开啊,一边鸣着汽笛,一边轰轰隆隆地开着,可就是开不过去。一团团猛烈升起的烟尘遮住了整个地平线。轰炸机一会儿一架接一架地,一会儿排成雁阵,一会儿又展开了队形在团队的小飞机场上空飞来飞去;它们投下的炸弹爆炸时发出的低沉的隆隆声与均匀的炮战轰鸣声显得截然不同。
各个飞行大队都宣布进入二级战备状态。这意味着:飞行员不能离开自己飞机的驾驶室,以便在发出第一颗信号弹时就能驾机升空。飞机撤到了白桦树林的边上,用树枝遮盖起来了。树林里散发出潮气,凉爽而芬芳,带着蘑菇的气味。在战斗的轰鸣声中无声无息的蚊子肆无忌惮地向驾驶员的脸上、手上和脖子上进攻。
密列西耶夫摘下飞行帽,懒洋洋地赶着蚊子。他若有所思地坐着,享受着早晨森林里浓郁的芳香。旁边的飞机掩体里停着他的僚机。彼得罗夫不时地从座位上跳起来,甚至站到上面望着战场的方向,或者目送着轰炸机的离去。他忍不住想快点飞向空中,平生第一次迎战真正的敌人,把弹仓里锋利密集的子弹射向真正的敌机,真实而敏捷的敌机,而不是射向用绳子抱在“P—5”型飞机后面被风吹鼓的麻袋里。也许,今天用炸弹炸死那位削瘦漂亮,做着美梦的姑娘的那个人就坐在那架敌机中,现在却像蜗牛躲在贝壳里一样。
密列西耶夫看到他的僚机驾驶员忙碌而激动的样子,想道:从年龄上看他们几乎是同龄人——彼得罗夫十九岁,而密列西耶夫二十三岁。对于男人来说,三四岁的差别算什么呢?但是跟僚机驾驶员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像个老头,富有经验,沉着而疲惫。这不,现在彼得罗夫在驾驶室里坐立不安,搓着手,笑着,对磨磨蹭蹭的“伊尔”喊着什么。而阿列克谢则伸开四肢舒服地倒在飞机的皮椅上。他很平静。他没有脚,飞行对他来说要比世上的任何飞行员都困难得多。但是,即使这一点也没有令他不安。他清楚自己的飞行技术,而且相信自己那双残废的脚。
团队就这样直到晚上都处于二级战备状态。团队不知道为什么被编入了预备队,看来是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位置。
过夜的时候拨给了他们一些还是德国人建的小窑洞。这些窑洞德国人居住过,木板的上面糊着马粪纸和发黄的包装纸。墙上甚至还保留着一些张着贪婪大嘴的电影明星的明信片和德国一些城市的彩色风景画。
炮战仍在继续,大地震颤着。干燥的沙子撒到纸上,于是整个窑洞就发出令人讨厌的沙沙声,好像有千百只昆虫在蠕动着。
密列西耶夫和彼得罗夫决定睡在外面,睡在铺开的雨衣上。命令下达了:要穿着衣服睡觉。密列西耶夫只是松了一下假脚上的皮带就仰面躺下了。他望着天空,天空好像在爆炸的微红色闪光中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