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排郁闷乾隆巡鲁南 抚难民县令费心力
今晚我们宿平阴,看看这里庙会。”纪昀踌躇了一下,讷亲不在,他就担负着乾隆安全的责任,原说要去东平,已用钦差关防在那里的驿站号了房子。这主儿突然改变主意,该怎么办?乾隆见他嗫嚅,笑道:“万岁爷观八方,朕是出来巡视的,哪里不是勘察民情?你那么大学问,还要胶柱鼓瑟?平阴是山东通往河南安徽的要冲道口,又是水旱码头,好大一个县城,还会出强盗刺客了?”
纪昀咽了一口唾液,说道:“刘统勋下令封锁山东往河南、安徽的要道,平阴这一带积了很多向南的难民和各路生意人,五乡杂处什么人都有。奴才不是怕劫盗的,是怕驻跗关防食宿不方便,主子南来,无非想看看黄河故道,不到黄河不死心嘛。这么着走,入了伏,更热了,怕有个闪失小灾小病的,奴才担待不起。”他话没说完,见乾隆策马已走远,忙赶了上去,却没敢再说什么。
平阴果然是个不小的县城。乾隆一行人绕着官道在城河外足走了二里多地才寻到城南门。进得城里看天色,刚过申时,已经到了落市时候,街衢上熙熙攘攘还尽是人,两旁店铺栉比鳞次,花果行,陶瓷行、内肆行、成衣行,纸行、海味行、茶行、米行、铁器行……还有什么针线、扎作、绸缎、文房四宝行甚或巫行、仵作、棺木行……都挂着幌子,懒洋洋地在来往行人的头顶上飘动。王礼、王智、王信几个太监分头在城里号店铺,好半日才回来,说各店都住满了,只十字街东一个叫“罗家客栈”的老店有一处东院住的人不多。王信许了银子又说好话,竟说得老板让几个客人迁往别处,腾出独院给乾隆住。一切安置停当,乾隆便急着要到街上去。纪昀说道:“这里人地两生,主子不能乱转悠,我带的有岳浚的通行关防,还带有军机处小书房印信,叫他们县令来,他是亲民的宫,地方上利弊自然知道不少,和他先谈谈,再走走看看,又省事又少麻烦。”乾隆道:“我还是爱微服,一带了官派就见不到真东西了。雍正三年我头一次到山东,见济南粮道说赈灾的事,他那张嘴真能把死人说活,单听他说,灾民们都沐了皇恩,过的是丰衣足食的日子。说得有条理,也有实据,一个一个实例听得人心里振奋,好像全省上下一心一德都在救灾!可到实地一看,不是这么回事。我扮了叫化子去讨舍饭,亲眼见他指挥着衙役用鞭子抽灾民,还说是‘奉了宝亲王的令’,我当时就想杀了他。我宁肯相信一条狗,再不敢相信这些官儿们的花言巧语了!”他一边说,纪昀一边摇头,说道:“彼一时此一时,情异事不同。治国以道,不能靠权术,微服私访是‘术’。大清文武百官一概都不可靠,皇上的治平之道靠谁布化?又何来今日国富民殷之世?主子这话奴才不敢奉诏。现今讷亲不在,这些事主子要听奴才摆布。”便命王信,“还不快去,叫他们县令来!”
“好了好了,你有理,成么?”乾隆无可奈何地摆着手,笑道:“不过想出去走走,你就摆出这么一套一套的道理!”纪昀回身从马搭子里抽出一本书,双手捧给乾隆,说道:“这是我在济南地摊儿上买的书,《聊斋忐异》抄本,文笔故事都是好的,还有新城王士祯的批评,是本才子书。左右这会没事,主子随便翻翻——一套十二本呢,奴才看这一本。”乾隆接过书并不看,说道:“你不也是个大才子,还看才子书?我就最不爱看稗官小说,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世上哪有那么美的事,都叫才子们遇上了!还有可笑事呢,我去泰陵奉安先帝灵柩回来,有个童生拦了车驾,递了个折子,连文笔句读都狗屁不通,说他有个表妹长得好,请下旨意撮合完婚,说他怎样勤读苦作,能出口成章,请面试进士——这不是看戏看迷了?想着天子门生,奉旨赐婚那套,我不也成了戏里的‘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那样的昏君了嘛!”说着便笑,笑得身上乱抖。纪昀道:“蒲松龄这部书说的是鬼狐精怪,其中也不无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