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妙手空空投诗报惊 天璜贵胄巡视粥棚
掐着在嘴里嚼,“我只晓得人饿急了什么滋味——看见吃的就想抢,看见有钱人就想打!我一个婶子,丈夫死了十年,守节不嫁,一场蝗灾过去,庄稼吃得像割过一样。她就卖花儿了(即卖淫)——她还要养活儿子呀!”他沉默着,不再言语了。范时捷点头叹道:“这是真的。我在芜湖盐道,见过刘二饥民暴动,就为一斤粮没给足份量,那个刘二卖柴从那儿过,一扁担打得米店老板西脚朝天。几百饥民乘机抢米,烧店铺,抢银号,连不是饥民的也卷进去,逢大户人的门就砸,抢粮杀人奸污妇女……费了多大事才镇压下去。杀刘二是我当监斩官,外头设酒祭奠他的有几十桌,我只睁眼闭眼,不敢触这众怒,还亲自过去敬了他一碗酒这才行刑。四爷,你要身临其境就知道了,那真是一触即发,一发就不可收拾!”弘历幽幽望着远处,大约阳光下的油菜田太刺眼,略为眯缝的眼睑中瞳仁闪着光,他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李卫眼见前面乌沉沉一片高房,四周的墙边站着岗哨,用手一指道:“这就是江南粮库,过了粮库就是玄武湖,施粥场就设在湖边。”弘历问道:“为什么设在这里呢?”
“那边有个破落了的五通庙,能遮个风雨。”李卫说道,“靠湖边有水,洗洗涮涮干净些,病也就少了。离粮库近,取粮方便——城里头我不许有讨饭的,外头要安置周到才不易生事。”
三个人边说边走,果然转过粮库,便见浩渺的玄武湖清波涟涌。湖南岸西侧一座大庙甚是雄伟,只年久失修,看去灰蒙蒙的。庙东一边空场,似乎是昔年过庙会的场地,空场东边一排芦席搭成棚子,旁边垛着拌子柴,棚后六个烟筒炊烟带着火星必剥声直冲而起,轰轰直响。因快到饭时,空场上已集了上千的饥民,似排队又似散乱地站成六路,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手里的碗敲得山响,不耐烦地等着开棚舍饭。人群中不时发出争吵声,粗野的骂声,女人奶着孩子哼儿歌声,还有小孩子挨打尖叫哭声,也不时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哄笑声,乱嘈之极。范时捷一眼瞧见粮库帐房的一个书吏正忙着指挥人从车上卸米,却不知姓名,“哎——”地喊了一声道:“你,喂,愣你妈什么,叫的就是你——过来,有问你的话!”
“是范大人呐!”那吏目觑着眼盯了半日才认出来,颠着屁股跑过来,给范时捷打千儿道:“小的殷贵给方伯大人请安!”立起来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弘历和李卫,满脸堆笑,说道:“您老人家怎么有工夫到这儿来啦?怪肮脏的,连个坐处也没……”范时捷不理会他啰唣,问道:“在这趁粮的有多少人?”
“不一等,多的时候三四千。今儿人少,一千五百人吧。”
“按人头分发,一人摊多少粮食?”
“三两。”
“带孩子女人呢?”
“回大人,按人头算。”殷贵笑道,“孩子也一样。饭前发竹签子,一个签子一份儿,省了争吵。”
弘历在旁插嘴问道:“都是本省的?外省人多不多?”殷贵瞟了一眼弘历,忙低头道:“回大人,本省十停里占不到一停。李督爷有宪命,凡本省饥民给粮回乡。各县地方上还有度荒粮,这里的本省饥民多是家里没有地的。你打发他回去,他依旧来了。”
弘历不禁一笑,又问道:“哪个省来这里讨饭的最多?”殷贵毫不犹豫地回道:“河南。不但多,且都是一窝儿一窝儿。有的一家子三代,有的独个来了又去了,叫一群来,最下作了——你少给他盛一点,日爹骂娘地乱叫。窝子狗似地,吃定了我们江南了!”他脸上带着鄙夷睃了一眼吵吵叫叫的人们,忽又叹息道:“也难怪他们,那边说叫‘垦荒’,有的县巴结田中丞,报数儿越多越升官,里保甲长们撵着人放荒熟田开生田,一个不对就拆房子撵人,开出荒来种不出庄稼,原来的地也耽搁了。”范时捷见弘历脸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