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脸——然后重又回到儿子身边。他尽量避开妻子的盘诘,不过,她还是抓住了他的手,像威胁似的颤声问:“他到底怎么啦?”他定了定神,勉强回她一笑,但自己也被吓住了:发出的不是微笑,而是没有来由的狂笑。一大早他便派了人去请医生,同时,他觉得有必要把延医的事告诉儿子,免得儿子生气。
巴扎罗夫突然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失神的眼睛盯着父亲想要喝水。
瓦西里·伊凡内奇端水给他,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额头火烧似的。
“老父亲,”巴扎罗夫嘶哑着嗓门,有气无力般说,“这下糟了,我被感染上了,用不了几天你就要埋葬我了。”
瓦西里忽地站立不稳,像是谁将他双腿狠狠揍了一下。
“叶夫根尼!”他哆哆嗦嗦地说,“你这话从哪儿说起!……
愿主保佑!你只是着了凉……”
“得啦,”巴扎罗夫打岔说,“你作为医生,不该说这样的话,你也知道被传染的一切征候。”
“什么传染……征候,叶夫根尼?……没这话!”
“这是什么?”巴扎罗夫撩起衬衣袖子,给他看胳膊上一颗颗可怕的红斑。
瓦西里·伊凡内奇打了个冷颤,吓得浑身冰凉。
“假定,”他终于说,“假定……就说……就说它类似感染上了……”
“脓毒血症,”儿子提醒他。
“是的……类似感染上了时疫……”
“脓毒血症,”巴扎罗夫严肃地、清楚地又说一遍。“难道你把医书上写的都忘了?”
“不错,不错,随你怎么说……不过,我们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嘿,那只是妄想。但问题不在于此。我没能料及这么快就要死去,这纯粹出于偶然,说实在的,出于一种令人很不愉快的偶然事件。现在,你和母亲应该去寻求宗教庇护了,你们认为宗教无所不能,那就用它来试试吧。”他又呷了口水。“我想求你办件事……趁我头脑还能使的时候,明天或者后天,你也知道,我的头脑便要退休了。就说现在,能否表达清楚我也没有把握。我躺在这里,但见一群红狗围着我打转儿,而你像是条准备捕杀大雷鸟的猎犬,对着我虎视眈眈,我自己呢,像喝醉酒的人那样头脑里恍恍惚惚。我的话你明白吗?”
“怎不明白呢,叶夫根尼?你说的和正常人一样清楚。”
“那就好。你说你已派了人去请医生……想用这来宽慰你自己……你也宽慰一下我吧,你派个专人……”
“去告诉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老人接过话头。
“谁是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巴扎罗夫像在思索。“哦,对了,那只小雏!不,你别去碰他,他如今成了寒鸦了。你别奇怪,这不是梦呓。你差个专人去见奥金左娃,也就是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有这么个地主太太……你知道吗?(瓦西里·伊凡内奇点了点头)就说叶夫根尼·巴扎罗夫向她致意,告诉她我快死了。你能办到吗?”
“一定办到……不过,你,叶夫根尼……说是要死了,你自己想想,怎么可能呢?这样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各请派专人去一趟。”
“立刻就派,由我亲自写信。”
“不,何必呢!就告诉她我向她致意,另外的话不要说。我现在又要回到狗群中去了。真怪!我想集中思想考虑死,但不成,只看见一个斑点似的东西……其余什么也没有。”
他艰难地翻身过去面对墙壁。瓦西里·伊凡内奇出了书房,好不容易支着身子跨进妻子卧室,立刻跪倒在圣像面前。
“祷告吧,阿琳娜,祷告吧!”他呻吟着说,“我们的儿子快要死了!”
大夫,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