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本志
建安十五年末,就在朝廷为征讨汉中之事争论得不可开交之际,邺城幕府又酝酿出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不多时就传遍了天下各郡,不啻在滚油中泼了瓢凉水,引起朝野上下巨大轰动。这就是曹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
孤始举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济南,始除残去秽,平心选举,违迕诸常侍。以为强豪所忿,恐致家祸,故以病还。去官之后,年纪尚少,顾视同岁中,年有五十,未名为老。内自图之,从此却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与同岁中始举者等耳……
表面上看曹操是对朝廷增封一事的辞让,可他却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而且不是上表朝廷,是以丞相教令的形式颁布全国。这篇教令不仅详述了自己的仕途经历,也首次向世人剖白了自己的心迹。
曹操在文章一开头就坦言了自己初举孝廉时的自卑感,表明自己平生的志向仅是“欲为一郡守”,做一代能臣循吏。为此他在济南相任上惩治不法,禁断淫祀,结果处处碰壁得罪权贵,害怕招祸才称病归隐。
去官之后曹操闲居谯县。当时举孝廉的名士大多四五十岁,曹操却蒙父亲包办早得多,他决心隐居二十载以待政治清明。因而在谯县以东五十里盖下座草庐,“秋夏读书,冬春射猎,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天下汹汹反贼四起,朝廷征他入朝担任典军校尉,为了不负朝廷重任、家族期望,他只好再次出山。这时他追求的目标也仅仅是“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董卓入京废立天子之后,他虽然举兵,但是“常自损,不欲多之”,从汴水之败到扬州募兵,麾下始终只有三千人。
紧接着,曹操不厌其赘地历数了自己辅政以来的功劳,平黄巾,征袁术,讨袁绍,定荆州,继而大笔一挥赫然写道:“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曹操说自己“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并以乐毅、蒙恬甚至周公忠诚事君的史事来勉励自己,声称要效仿齐桓、晋文,永远忠于汉室社稷。他反复强调自己绝无异志,但落在实质问题上,要他交出权柄是不可能的。“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他害怕有人对曹家不利,更无法接受以往的政治清算,“不可慕虚名而处实祸”,而且“江湖未静,不可让位”。对于朝廷的封赏他只有感恩、只有辞让……
因为这篇文章不是上奏的表章,而是以教令形式颁布的,所以面向的其实是全天下人。一时间无论朝廷官衙还是市井街巷,人人都在议论这位当朝丞相。总的来说毁誉参半:拥护者高赞曹操圣德,认为他是敢说实话、敢说心里话的真好汉,也不禁感慨世事多舛身不由己;但抨击者却愈加认为曹操虚伪至极。说他早年惩治不法是为了自造声名,坐抬身价;举义兵不过三千,非不欲而是不能;他虽然当了丞相却还在想方设法为自家谋私利,已将汉室朝廷蛀空;以周公自比实是欲盖弥彰,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总之,这是一篇透着大奸大恶的虚伪文章。
不论世人的评论如何,半个月后朝廷有了新的决定,汉丞相武平侯曹操减封户五千,分所让阳夏、柘、苦三县的一万五千户封邑转赐他三个儿子——曹植为平原侯、曹据为范阳侯、曹林为饶阳侯,各享封邑五千户。
表面上看曹操让出三县二万户,三子受封一万五千户,曹家总体上少了五千户封邑。但他让出的是豫州中南部的封地,换来的平原、范阳、饶阳三县均属北方重镇,曹家在幽、冀、青三州建起一道防线,构成了保护邺城的屏障。而且值得玩味的是,根据朝廷的恩封制度,父亲若是县侯,他的儿子除嫡长子外,只能受封低于县侯级别的关内侯。武平侯就是县侯,平原、范阳、饶阳均为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