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渡渭水
曹植道:“父亲年少之交知近旧友,乃社稷之才。”
曹操摇摇头:“楼子伯虽有其才,然亦为父之俦也。昔日曾有天下之志,因际遇不佳难以自立,才肯屈身保我。他每与人言常常自比,争雄之心可见。故而我虽任其为将军,却不与其兵权。”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似这等人虽可用,但不可授之以权,绝不能给他半点儿机会!”
曹植已听得心惊肉跳。他平日只觉父亲与楼圭相亲相厚,赏赐优于众人,却不知暗藏此等心机,甚觉可怕。
继而曹操又问:“贾文和其人,你以为如何?”
曹植按捺了心绪,答道:“此老沉郁中庸,乃忠厚之人。”
“你又看走眼了。”曹操笑道,“贾诩少时驰名关西,先保董卓,后辅李傕,又助张绣。若非有吞天之胆,岂敢煽动凉州部诛杀王允,祸乱长安?你可不要被此人忠厚外表给蒙蔽了,他是因身负祸国之罪而不得不如此。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曹植不禁寒颤,哪想到一团和气的曹营竟藏着这么多诡秘心机?军师荀攸与贾诩同乘一条船,看见贾诩自然也看见荀攸了,曹植以为这是个没毛病的,赞道:“荀军师运筹帷幄公忠体国,此人最好。”
这次轮到曹操无言以对了,想起他与尚书令荀彧的关系,低下头喃喃自语:“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
曹植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失言了,荀攸近两年来并未贡献奇谋,或许他与父亲之间出现了什么看不清、摸不着的芥蒂吧?
曹操倏然问:“你知道方才王仲宣所论‘将之仁勇’出自何典吗?”
“孩儿知道,乃是太公《三略》。”若论读书之广,诸子无出曹植之右。
曹操漫指这泱泱河滩:“昔日姜太公就垂钓于渭水,其钓竿不用相饵之食,离水面三尺,乃言‘愿者上钩’,辅保武王开成周之八百年社稷。想来世间君臣际遇也不过这钩饵之术。夫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说到这儿他扭脸紧盯着儿子,“你说说,咱们曹家是要做钩饵,还是做鱼?”
曹植万没料到父亲会把这么大难题突然抛给自己,一时间竟手足无措,慌了片刻屈身道:“孩儿愿听父亲训教。”
曹操有些失望,不过他并不埋怨儿子,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曹家就是臣,就是要吞大汉的钩饵,可这条鱼不老实,不但吞了钩饵,还要把钓鱼之人扯下河。若要曹家恪守君臣之道,那就只有老老实实做鱼,等待清算和没落;若不恪守君臣之道,固然可以问鼎天下,然而又有何资格去教谕自己的臣子尊崇礼法,效忠自己?对于君不君臣不臣的曹家而言,这似乎永远是个悖论。曹操也不去想了,只是感叹:“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至贤,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非在天时……事在人为……”
刚说完这句话,恰好舟楫回来了,曹植似乎想赶快结束这可怕的话题:“父亲,咱们渡河吧。”说着便要搀他起来。
“吾儿先渡,为父身为统帅要在最后渡河。”
“只恐敌患生变。”
“一天一夜都没事,这么会儿工夫岂会出差错?你先去吧。”
这时窦辅也笑盈盈走了过来:“平原侯但去无妨,我在这边服侍丞相,还有许褚将军保护呢。”
曹植讷讷而去,大部分中军将士也都上了船。只数百虎豹骑保护曹操,那旁丁斐也张罗士卒搬运军帐、粮草还有牲畜牛马,六万大军马上就要尽数渡完了。
曹操默然坐于胡床之上,呆呆地望着儿子,心里沉甸甸的。老三虽读书知礼学识超群,但其心机不密。若说曹丕尚有鸡鸣狗盗之才,那曹植倒像是一纸白绢。